正文 幕啟
森森閻羅殿,聽得前生判。世間兒女痴,今時終了斷。
“餘憐汝情痴,賜汝四世不喝孟婆湯,只為汝可尋得前世共殉情之愛人。而汝有視紅線之目,彼卻無與汝共赴連理之心。第一世,汝貴為一國公主,為嫁彼不惜拋棄傾世富貴,卻落得情郎琵琶別抱,抑鬱而終;第二世,汝乃傾城名妓,守身如玉,在遇彼首日便付之清白之軀,並供其赴考川資,彼卻在富貴後娶公主為妻,汝吐血而亡;第三世,彼乃一國王子,汝乃其最愛侍妾,為奪嫡位,彼不惜送汝於王兄,在汝助其成功日,卻是彼大婚娶將軍之女時,汝自城頭躍下命逝;第四世,汝在遇彼之時,彼已家有賢妻,汝百般追隨糾纏,卻只落得彼厭惡而致失手刺汝殞命。汝每一世均不得善終,卻仍執迷不悔,幾世執著,汝今可仍要續四世前的姻緣?”
閻王言訖,殿內唏噓聲起。縱是這些看盡人世離合,閱盡世間痴怨的鋼鐵心腸,聞著殿前跪伏女的四世情痴,也不免心下微酸。立於閻王身畔的判官更是重重嘆息,幾世來回,都他送此女往返,又目睹此女在情海恨天幾度掙扎求生,無法不為她心生憐惜。
跪伏女子螓首微抬,仍由長髮遮面,只見一雙秋水無瀾:“小女放開了。”
“放開?”閻王幽瞳一閃,“放開了什麼?放開了誰?”
“放開了情,放開了愛,放開了他,也放開了我。”
“不追尋了,不痴纏了?”
“小女追尋四世,痴纏千年,徒剩得一個靈魂千瘡百孔。小女無力再愛,無力再纏。”
“這根紅線經汝與彼苦苦哀求方得獲系汝二人小指,你捨得除下?”
“這根紅線此端繫住的是小女四世輪迴的心,彼端繫住的卻只是一隻沒有心脈的小指。”
“彼亦曾為汝受地獄火焚鞭笞之苦,汝的四世情苦只為一償此夙債。忘了汝,也只因為那一碗孟婆湯。”
判官詫異地瞥一眼閻羅,為著共事千年的上司竟會語出安慰。
“孟婆湯喝去了他的前塵往事,也喝去了他靈魂的記憶。他於小女從無半點憐惜,小女既已以四世情苦償還夙債,自此無所虧欠,請賜小女新生。”
“紅線乃汝心頭的執念,汝既放開,取下又何難?汝且自行取下試試。”
跪伏女子揚起左手,小指一絲紅線鮮豔招搖。她凝視它,右手揮扯,脫手的紅線沒了執念的依附,唯餘一抹紅光逝於空氣中,再也尋不得形跡。
閻王、判官瞳內均劃過一抹詫色,沒想到,這紅線她當真捨得如此毫無留戀,畢竟,她曾如此痴戀於它的牽繫。
女子忽一笑,千年的情債一經放下,竟是這般輕鬆自在。“小女尚有一請。”
“說。”閻王允得爽快,快得判官再看他一眼。
“小女,”女子忽地抬頭,撥開一頭垂地長髮,顯出一張傾國傾城的絕美嬌容,“小女不願再要這張跟隨了五世的臉。”
“為何?”這回開口得是判官。他了解啊,這女子曾有多愛惜自己的容貌。
“厭了。請賜小女一副平淡平凡的容貌,以使小女得以在新生平淡平凡的生活。”
閻王鳳眼半闔,道:“汝可知,汝此副得天地之精華的容貌,是世人多少人夢寐而不得的?”
“那請閻王將這張臉賜予想得到它的人罷。”
“世間萬物,無一不是機緣造就,就算這張臉隨了你五世,也不是可以任意推就的,一旦捨棄,也便無緣再得,汝可知?”
“小女明白。”
明白也要舍?想來這小女子是一意求個解脫,歷經四世磨礪,若非心硬成繭,便是心燼成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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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揮袖,“往生時間將至,上路!”
女子身形立起,腳步輕盈,向她在冗長無涯的記憶中走了幾生幾世的奈何橋行去。
孟婆執一碗湯水,前方相待。
好幸福,竟然可以忘卻一切呢。當初,那個男人代她受刑,代她喝湯,她曾那般不捨,竟沒有想過,這一刻竟使她如此解脫般的快樂。她是不是可以卑鄙地設想,那個男人也曾如斯閃念?所以,會由著靈魂把她徹底屏除滅跡?
對著千年一張臉的孟婆,她竟囅然微笑,舉湯就飲……
“無波——”忽有厲聲呼喚破空而至。
無波?那是她四世前的名字,會有誰還喚得?回眸,是他?
男人拖著鮮血浸透的衫袍,踉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