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淚眼模糊道:“好,我就和他賭了。無論如何,我會保重自己,他若真有本事踏破我的山河,我就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說。”
除了這車輪碌碌,天地間似乎再沒有其他聲音。他們不知走了多久,烏野突然輕輕“啊”了一聲,“王爺!”
青瞳掀開車簾,只見山岡上坐著一個人,穿著西瞻牧民常穿的包頭服飾。雖然是背對著他們,可是青瞳和烏野都能一眼認出是蕭圖南。
“阿蘇勒!”青瞳喚他。
蕭圖南沒有回頭,背上的線條突然繃緊了。青瞳拼命抑制想放聲大哭的衝動,緊咬嘴唇,喝道:“走吧!”
烏野愣了愣,見蕭圖南背影抽動一下,隨即不動。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一雙手緊緊摳住地面,手背上筋絡一條條突出來,像絕望的蛇蟲。
“走!”青瞳又道,她的聲音像被火燒過,臉上不知何時爬滿淚水。車輪終於又轆轆響起,在蕭圖南的守望中聲音漸漸遠去,漸漸消失。
遠遠地,風中傳來他斷斷續續的歌聲,離得遠了,幾乎聽不見——
你離開我的身旁,
把整個草原的光華都帶走啦,
我還想摘下一把美麗的格桑花,
哎呀,還是算了吧,
就算草原還開滿鮮花,
又怎麼比得上你一根頭髮?
哎呀,還是算了吧,
還是算了吧……
夕陽西下,青瞳回頭望去,在火紅的夕陽裡,那一個人的黑色剪影又小又清晰。他坐了很久仍然一動不動,倔犟而孤寂。
一、國亂(1)
比起這一年災荒對大苑造成的影響,青瞳的痛苦幾乎微不足道。
在蕭圖南迴府居住、青瞳無法順利得到外界訊息的半年裡,大苑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長達五個月的大旱和接踵而來的蝗災不但侵害了西瞻南部,同時也席捲了與之接壤的大苑關中地帶。同樣是顆粒無收,西瞻牧民宰殺牲畜尚可勉強度日,鮮有餓死的人,可其鄰居大苑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首先,因為大苑的人口遠遠多於以遊牧為主的西瞻人,僅關中六行省就共有人口九千萬以上,多於西瞻全境人口的總和。人多,自然需要的糧食缺口也就更大!其次,去歲的存糧多半被徵收供給西瞻議和用了,百姓手中本就極少餘糧,又不像西瞻人那樣家家都有許多牛羊牲畜,所以他們就更經不起災難的打擊。
去年冬天起,雲中的饑民就陸續背井離鄉地開始逃難,直到今年又逢春旱秋蝗,能維持生計的人口已經不足一半。雲中以北,竟然出現了千里無人煙的淒涼景象。關中的九千萬災民也佔大苑人口總數的六分之一,其中馬上面臨死亡邊緣的也有近百萬人。這一百萬人四下逃荒,不免沿途滋擾,關中其餘地界的百姓也不同程度遭受蝗災,他們自己也掙扎在飢餓線上,哪裡有能力幫助這麼多人口?
一時間災民遍野,流寇四起。勉強可以生存的居民也因為不堪滋擾向關內逃亡。一個國家如果六分之一的人口不能安居樂業,那足以動搖國本了。
景帝再不願意,也不敢放棄這些百姓不管,可是大苑的府庫的確拿不出賑災的糧食。他權衡之下同意了左丞相的意見,為了防止飢民動亂,朝廷派出重兵把守各大城鎮關口,禁止飢民進城,同時派兵挨戶盤查家中資產,嚴令各城鎮及村中有餘糧餘財的富戶捐資購糧,在城外施粥救濟。本意是先安頓下最可能餓死的那部分饑民,這部分人安定下來了,其餘尚有生存可能的人也就不會急著逃荒。
國家大了也有好處,再大的天災也不可能覆蓋大苑全境。眼看接近秋天了,兩個月後湖廣等地秋糧就可以收割,再算上一個月的漕運時間,只要挺過三個月,第一批糧食就可以接濟關中。景帝想得很簡單,關中一帶歷史悠久,盡多百年望族,這些人的錢拿出來接濟整個大苑都沒有問題,他們中很多人都在朝中有親屬舊故,更應該無條件地支援朝廷的決定。至多便是由各州府府尹寫下欠據,這些錢算朝廷借的,慢慢還他們就是了。
可是真正實行起來,卻全然不是那回事了。關中有富戶是不假,可是他們的根都很深,小小的府尹根本不敢得罪,更不要說派兵去他們家裡盤查什麼資產。這道聖旨只能是給本來尚可勉強生存的小民貧戶帶來巨大的災難。士兵挨戶盤查下來,就是有餘糧餘財也去了一半,何況這個餘財餘糧沒有明確的概念,搜查的人說你有就是有了。城中小戶每日都有人被逼至死,家破行乞、賣兒賣女的滿街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