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得似要流火,我含了一塊冰在口中,慢慢等它化了,方道:“欣姐姐何必老說安妹妹,也未見她有得罪過你。她沒有封號本就傷心,姐姐何苦老要牢騷幾句。”
欣貴嬪磕著瓜子道:“沈榮華晉了婕妤我是心服口服,那是她份屬應當的。要不是昔年那些風波,恐怕早在貴嬪之位了。我只是瞧不慣安嬪那狐媚樣子,永遠都是一副可憐像兒,像是多大的委屈似的。難為妹妹你還能和她和睦相處——”欣貴嬪向來不喜陵容,人多時也常常不和她言語,若說是嫉妒,更像是發自心底的厭惡。
高華門第的女子,往往會瞧不起出身寒門的女子。所謂豪門與寒門的對立,不只是朝堂,後宮也如是。
欣貴嬪又道:“華妃雖然霸道跋扈,但這次為封號一事開口也不算過分。安嬪專寵那些日子,當真是天怒人怨,整天霸著皇上,咱們連個皇上的影子也瞧不見。真不如皇上寵愛妹妹和沈婕妤的時候,還常來我們宮裡坐坐。”
我道:“姐姐言重了。皇上一心在她身上,難免疏忽我們一些了。且放寬心吧,人人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
欣貴嬪“哼”了一聲以示對陵容的不屑,道:“妹妹難道忘了她當日是如何趁你小產失寵之際媚惑皇上的嗎?妹妹和恬嬪小產之後皇上幾乎未曾去探望過你們,還不是一心被她迷惑了……”
我不願再聽,出聲打斷道:“姐姐——往日的事又何須再提呢?”
欣貴嬪撇了撇嘴,“妹妹雖然不願再提,可誰心裡不為你們不平呢。”
她沒有再說下去,另起了話頭說起淑和帝姬近日學畫的趣事,她素日話多,語言又爽利,淋淋漓漓說了一大串。我側耳聽著,心思卻有些遊離,原來那一日夜宴上那一絲莫名的欣慰,便在於此。
我不覺自嘲,原來我也是這樣一個小心眼、容易嫉妒和耿耿於懷的普通女子啊。
然而令人費解的是,玄凌對陵容的寵愛開始從這個小小的封號風波起漸漸變得不那麼濃烈了,但也略勝常人。後宮開始從陵容一枝獨秀,我和華妃分承左右開始演變成春華秋茂、各領風騷的局勢,許多已經被冷落已久的妃嬪重新得見天顏,陸續被接來紫奧城中避暑。
而這些得寵的妃嬪大半有著豐厚的門第和家世,例如端妃、華妃、李修容、我、欣貴嬪、眉莊、汪睦嬪和趙韻嬪。而陵容對此變故,雖然有些哀慼,但終究也是淡淡的。
太平行宮之中,一時間爭奇鬥豔、熱鬧無比。
那一日我領著流朱早起去翻月湖採集荷花上新鮮的晨露以備烹茶所用。蓮葉田田遮天,荷花高聳其上,水波粼粼如金。泛舟其間,如在碧葉紅花間尋找幽深之路,偶爾折了蓮蓬剝新鮮蓮子吃,亦是我每日的樂事。
小舟折折蕩過,忽然想起端妃就住在翻月湖邊的雨花閣,心念一動,便道:“隨我去看望端妃娘娘吧。”
未近殿閣,遠遠聞得一陣琵琶淙淙之聲,流暢婉轉。我一見之下拊掌而笑,朝端妃道:“從不知娘娘有這樣的琵琶技藝,娘娘的本事藏得真好。”
她見我進來只是微笑點頭,一曲終了,頗有神往之態,道:“當年純元皇后親手傳授我琵琶,只可惜我天資不夠聰穎,學到的不過十中三四而已,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心下對純元皇后的仰慕和畏懼更添了一層,端妃琵琶之技爐火純青,尚不及純元皇后十之三四,那純元皇后的琵琶該是彈得如何出神入化、宛如天籟。
我只笑:“娘娘身有此技,難怪能得皇上歡心。”
端妃淡淡一笑,讓了我坐下,道:“我無須隱瞞妹妹,皇上來我處只是聽琵琶而已,以我孱弱之身,根本無力服侍皇上過夜。”她的笑隱在兩個淺淺梨渦之中,“如今太平行宮中妃嬪眾多,個個都頗得恩寵,妹妹怎麼還有雅興來我這裡。”
我輕抿了一口茶,微笑道:“一時的恩遇算得什麼。姐姐聰敏非常,自然能想到其中的道理。”我回味著茶的餘香:“今秋又是三年的秀女大挑,不知還要有多少新人入宮,眼前這些實在是區區不足道。”
她的一雙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轉,道:“妹妹得以常伴皇上左右知曉政局,才能如此氣定神閒。”
我謙卑道:“我不過一介女流,能知道什麼呢,安分守己也就罷了。娘娘不也是淡然處之麼?”
端妃不語微笑,望著一方碧清如琉璃的藍天兀自出神,我只慢慢揀了菱角來吃,各得其樂。良久,端妃才看我一眼,道:“安嬪的事不過是個起頭而已,想必咱們日後也不能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