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從不在意四周傾慕的,豔羨的,或是嫉妒的目光和無處不在的竊竊私語。
充其量只能算清秀的我,不及她萬一。無論是外貌,還是那種對什麼都無謂的態度。我小時候個子十分矮小,長相跟性格也不討人喜歡,好在我們並無什麼親眷,我亦無須為此大傷腦筋。我曾經奇怪,母親雖然身材勻停,但個子並不高,而我,從十四歲那年起,就一天比一天躥得更高,我所有的衣服,一季之後必定嫌短,所以,母親歷來不會為我過多置辦衣物,我期待她像別人的母親那樣欣喜,哪怕是帶著濃濃抱怨的欣喜也好,但是,她僅僅淡淡說過幾次:“你不能再長了。”她事不關己地,“女孩子長得太高,不是好兆頭。”
我一開始,曾經為她的冷漠傷心過,後來時間長了,逐漸麻木。而所有母親給予我的所有憂傷,抵不上十歲那年發生的一件事。
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小雨,她是香港來的移民,父母開著一家洗衣店。她相貌平平,成績中庸,但是,她心甘情願幫我做很多事,我習慣了她的相伴,習慣了她的溫順,習慣了跟她講任何事,包括傾訴母女關係的疏淡。我跟她,比我跟母親還要親得多。
突然有一天,她開始躲著我。我發覺,直截了當問她,她囁嚅半晌,終於開口:“我爸媽不讓我跟你再在一起玩。”
我錯愕:“為什麼?”她父母是那種無根無基,對誰都無比謙卑的典型移民。
她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他們說你……”她漲紅了臉,難以啟齒的樣子,最終還是吶吶地,“是私生女。”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們說的那兩個字是:野種。
那天,素來好強的我,一路哭著回家。一直以來,母親只是簡單告訴我,父親一早去世。我疑惑過,但她的冷漠教我不敢探詢下去。
回到家中,堂屋裡站著一個劍拔弩張的婦人,她濃妝豔抹,表情誇張,正在破口大罵著什麼,母親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穿著暗花旗袍,垂著頭,靜靜喝著她最愛的花茶。她甚至連頭都未曾稍抬。
我被那種詭異的氣氛嚇住,我悄悄站在一旁,聽她罵著諸如“狐狸精”“不要臉”“勾引男人”之類的話,我的臉漲得通紅,尷尬難堪無比,突然,她看到我,衝到我面前,一個字一個字,惡毒無比地:“你這個野種!!”
幾乎是立刻,原本表情冷漠,唇角略帶輕蔑地坐在一旁的母親突然暴起,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下躥到她面前,狠狠揚手,重重一巴掌摑過去:“回去管好你的丈夫再出來撒野!!”她卸下平日的優雅,揚高聲音,“順便告訴他,儘快辦好離婚手續,我可以考慮一下他苦苦哀求了兩個月的那件事!”
打蛇打七寸。那個婦人先是驚愕,隨即萎蘼,最終掩面而出。
半晌,我回過神來,看著母親,期期艾艾地:“……她……我到底……是不是……”
她回身看我,那種駭人的眼神,我從來沒看到過,她定定神,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揮手重重給了我一個巴掌:“從現在起,再敢提一個字,你給我試試!”
這是她第一次打我。她雖然待我冷淡,但從來不曾打過我。
我被她鐵青的臉色唬住了。我退回自己房中,一個晚上都沒有出來吃飯,她也不理睬我。半夜時分,我餓得實在吃不消,悄悄出來找東西吃,聽到她房裡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整整一夜。
第二天中午,她若無其事地來敲我的門:“若棠,牛津街今天50%起減價,陪我去看看。”
我不聲不響陪她出門。
自此,我們心照不宣,再也不談那個話題。因為我發現,原來,她也有軟弱的一面。那一夜,我突然長大。
十七歲那年,我考上倫敦藝術大學,母親很高興,破天荒為我在家裡開派對慶祝。沒過多久,她問我:“想不想回中國去玩玩?”
我正沉醉於大學生活帶來的新鮮感中,自由無拘束的環境和氛圍,無數新奇的派對和課餘活動,越來越多的新朋友。進大學沒多久,室友就告訴我:“他們都覺得你很美。”
我啞然失笑。老外的審美觀點,總是很奇特。就像後來在歐美走紅的一箇中國模特一樣,在東西方,得到的是兩種迥然不同的評價。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句話,大大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所以,當母親那麼問的時候,我猶豫:“……中國?”
那塊陌生的土地,離我太遙遠了。
她看看我,一貫的不由分說:“機票我已經定好了,你收拾一下東西吧。”
我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