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固也遂願,遲疑了一下,道:“蝌兒不日南下,不如和他一起罷。”
寶玉搖頭道:“何必打擾他的清淨?”
寶釵卻知途中艱險,不顧寶玉意願,到底去找了薛蝌,可巧薛蝌正準備南下,不過是順 路,一口應承了,及至到了金陵,將他們送往賈家族中方離開。
賈珍死了,賈蓉跟王仁廝混在京中未回,賈家宗族現今都是邢夫人帶著葵哥兒做主,鳳姐當初置辦祭田時留了一手,她用自己嫁妝錢買的祭田只能給葵哥兒,買地時和族中立了契,並分三成給族裡,邢夫人雖然吝嗇刻薄,但也不是沒有管家的才幹,不然不會帶著孃家的傢俬嫁人,兄弟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她掌著這麼多的田產,別人都爭不過她,倒也安穩。
寶釵和寶玉回來後,邢夫人只分了一處小院子給他們住,別的都不管了,吃喝都和族裡一樣,由族中祭田所出,也沒短了他們的衣食。
才過了沒幾天安穩日子,這一日一早起來,寶釵卻見寶玉不知去向了。
麝月忙道:“我這就去找二爺,給大太太磕頭,求大太太打發人去找。”
寶釵緩緩地搖了搖頭,泣道:“不必了,他本就是不想留下來的,是我們強求,找到了他,如今我們回到了家鄉,他放下了心,更不會留下來了。他不會回來了,就像蔣玉菡也拋下襲人一樣,不會回來了。”
麝月聽了這話,忍不住痛哭失聲。
若是寶玉還在家裡,即使沒有榮華富貴,寶釵日子也能繼續過下去,現在寶玉一走了之,剩下寶釵無公婆丈夫,又無一兒半女,這樣一個人如何過活?
寶釵心如死灰,半日方哽咽道:“金玉良緣,金玉良緣,這算是什麼金?什麼玉?”
風吹紗窗,如泣如訴,問花無語,問柳無言。
卻說寶玉如今走在金陵城中,路過李家老宅,迎面碰到了賈蘭。賈蘭剛剛練習騎射回來,見到寶玉,頓時站住了腳,叔侄兩個面對面,都不知如何開口,良久,賈蘭方走到寶玉跟前磕頭,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李家旁邊的一所小院落裡。
原來李紈帶著賈蘭急急忙忙從京城回到金陵以後,話說投奔,但畢竟是出嫁的寡婦,不能久住孃家,便託孃家人在旁邊買了一處小院落,等到賈蘭帶回賈政等人的靈柩後,獨自帶著賈蘭在家守孝,並沒有住在孃家,也沒有住在金陵賈家宗族之中,多虧了黛玉吩咐紫鵑交給他們的二百兩黃金,加上多年的梯己,日子還算過得去。
賈蘭已經絕了科舉取仕的路,李紈便督促他勤練騎射,打算從軍出身。
寶玉向附近打探了一二,知道他們母子日子還好,終於放下心來,出了城,一路往西南行去,他沒有本事,也沒有帶盤纏,唯有舉著破瓢四處乞討,向店家乞討,被當成叫花子趕出來,向窮人乞討,只得半碗剩菜湯,向富人乞討,未上臺階,已被推搡離開。
途中不知經歷了幾日幾何,這日抵達湘江之畔,寶玉捧著破瓢,瓢內裝著剩菜湯,泡了一塊窩窩頭,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餿味兒,他並不嫌棄地大口喝著湯,嚼著窩窩頭,忽見幾艘華麗的船隻漂於水上,分外顯眼。寶玉打更的時候常見到這樣的船隻,實則是畫舫妓院,尋歡作樂的多是達官顯貴,便沒有多看,只是冷笑一,繼續低頭吃喝,吃喝完了,就著江水淘洗破瓢,洗乾淨了,捧在手裡打算上岸。
船上一名□倚欄而立,船艙內的熱鬧似乎都和她不相干,燈紅酒綠,珠圍翠繞,亦非她本意,細細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失蹤多時的史湘雲,她瞥見寶玉的所在,忽然渾身一顫,喃喃自語道:“那是?不可能,二哥哥怎麼會做了乞丐?”
她扭頭央求船伕道:“大爺,求求你,將船靠過去一些,靠過去一些罷,到岸邊。”
船伕看了她一眼,並沒有答應,正要搖櫓離開,史湘雲連忙摘下腕上的玉鐲,拔掉頭上的金簪,統統塞到船伕手裡,央求道:“求大爺靠岸,讓我瞧瞧是不是遇到了故人。”
船伕見到她遞來的金玉之物,方將船搖到岸邊。
史湘雲翹首遙望,高聲道:“岸上的是不是二哥哥?二哥哥,是不是你?”
寶玉愕然抬頭,只覺得聲音耳熟,但離得遠,彼時天色又黯,瞧得不甚清楚,直到船隻近在眼前,方涉水近前,道:“你是誰?”
史湘雲細看走近的寶玉,雖然衣衫襤褸,面容枯槁,但卻是寶玉無疑,此時此刻,哪裡是舊日面如滿月模樣?看罷,史湘雲不由得放聲大哭,伸手抓住寶玉探過來的雙手,道:“二哥哥,我是雲兒,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