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笑著站了起來,“我去尋來看看。”他起身去了東邊的內書房,沒多久便轉了回來,手上除了一卷薄薄的晉書,竟還拿了張黃麻紙,向琉璃揚了揚,“這一本里怎會夾著一張過所?”
琉璃一看那紙便笑了起來,“你也見過這種過所文書?你瞧瞧是什麼時候發的。”
裴行儉坐了下來,看了幾眼手中的文書,“你莫忘了我做的是長史,這西州府的事務倒也都過手了一二,這過所分明是前些日子發的,怎麼會落在了書裡?可是哪位安家兄長的?此物補起來最麻煩不過,咱們還是快些送回去才是。”
琉璃得意洋洋的揚眉一笑,“你再瞧瞧。”
裴行儉看著琉璃的笑容,心知有些不對,又仔細看了幾眼,猛然醒悟過來,“這紙張不對,從去年夏天起西州的過所便不用黃麻紙了,這是……”
琉璃笑嘻嘻的點頭,“裴長史果然目光如炬也這張過所是小女子畫的——若無此物,阿古如何去得京城?只是做成之後才想起,西州公文用紙已是換了,只得重做了一張,這張大約順手便夾在了當時看的書裡。”
裴行儉原是已猜到了一些,但聽她說得這般輕描淡寫,依然覺得有幾分不敢置信,“你……”停了片刻搖頭笑了起來,“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出?你是不肯全信了麴氏父子才讓阿古去的,自是不肯讓他們幫忙。只是,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這官家文書也是做得的?若是被外人知道了還了得?”
琉璃也不說話,笑得一臉燦爛。裴行儉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伸手便想在她頭上彈一下,手指碰到了她的額頭,又收了回來,到底只是揉了揉她的頭髮,拉下了面孔,“下不為例此事不是能頑的,這過所從西州到長安一路要到十幾個府衙蓋印,若是被一處發現了,便是驚動一方的大事,不但阿古脫身不得,你我也會有麻煩,你千萬不能再行此險棋”
琉璃笑道,“你都瞧不出來,誰還能瞧出來?”只是想到一事,她還是皺起了眉頭,“我看你一路上過城時,只需拿出一枚銅魚便好,那又是什麼?”
裴行儉略有些納悶,“那是傳符,為官員出任地方或差役通傳訊息所用,可出入城門,更換驛馬。”
琉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過所到底還是太過麻煩,又要入城蓋印驗章,又不能動用驛馬,日後得閒了,還是做個傳符出來才好”
裴行儉一時簡直不知說什麼才好,愣了半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你做了過所做傳符,還想做什麼?是不是要做兵符與函書出來調動兵馬?”
琉璃一本正經的搖頭,“我要調動兵馬作甚?再說,這傳符用過便用過了,不會有人去查,那兵符事後卻是有人要查驗的,做那物件出來豈不是自找倒黴?”
裴行儉還要再說,琉璃已笑著對他眨眼,“我隨口一說你也當真?那魚符乃是銅製,又不是文書,我再有本事,又怎麼造得出來?”心裡卻在琢磨,這事兒只怕要找麴崇裕,卻不知他膽子夠不夠大,口風夠不夠嚴?反正這次聽說他內疚得很,也許能想法子說動他?
裴行儉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原是我多慮了,想來這西州里有些人雖是有求於你,有欠於你,卻絕不會像你一般不知國法,肯幫你做出傳符來胡鬧。”
琉璃頓時有些沒趣,垂著頭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
裴行儉嘴角微揚,往床邊一坐,將琉璃攬在自己懷裡,微微調整了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這才翻開手中的《晉書》第四十九卷,一字字唸了起來,“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於世。籍容貌瑰傑,志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於色。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日忘歸……”
他的聲音原本清醇,語氣又舒緩,文字原本便優雅如詩的阮籍傳,被他讀得悠揚頓挫,夾雜著翻動書頁的沙沙之聲,就如一曲不帶絲毫紅塵煙火的琴音,在室內悠然迴盪,琉璃一時不由徹底聽住了。不知過了多久,一篇阮籍傳才在“君子之處域內,何異夫蝨之處褌中”的奇句中讀完。
裴行儉放下書,低頭便看見琉璃怔怔的不知看著何處出神,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中一閃一閃,在雪白的臉頰上留下了一片時有時無的陰影,不知為何心裡變得一片安寧,半晌才輕聲道,“你還想聽哪一篇?”
琉璃回過神來,嘆了口氣,“守約,你若生在那般的亂世,會做阮籍還是嵇康?”按阮籍傳的說法,阮籍也是胸懷濟世之志,卻生於“名士少有全者”的亂世之中,只能不參與巳時,沉醉於美酒名琴,藉此自保,躲過了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