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那顆小小腦袋上的,既有無邊的榮耀,也有沉重的責任。
所以孃的話,他不喜歡聽。他要改,他要做像祖父,像爹一樣的大將軍!若是因為他性子溫和,他不能做大將軍,那他就不要再笑了。
男子漢,說到做到。他真的不再像從前那般時不時就嘻笑出口了,無論見到誰遇到什麼事,他都盡力將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說話做事,總愛學著祖父的模樣,小大人似的舉止有度。
爹和祖父都說,他越來越像個將軍了。他聽見了,心裡很歡喜。
娘卻把氣嘆得更加深了,動不動就看著他看上大半晌,末了還是那句老話:“逸兒,你若不是生在蕭家,該多好……”
明明他的性子已經改了許多,為什麼娘還要這樣說?他聽了,心裡很不舒服。
從此後將臉繃得愈發地緊了。
八歲那年裡的一天,他被祖父領著走進了一座明晃晃的大院子裡。那一天,祖父那隻青虯縱橫的大手一直攥著他稚嫩的小手,攥得很緊很緊。祖父領著他在那座明晃晃的院子裡走了很久,久得他以為,他會和祖父一起在那座陌生的院子裡一直走下去。然而祖父的腳步最後還是停了下來,停在一個穿著黃袍子的人面前,停在一個半大小孩的面前。
那天,他第一次看到祖父那一直站得很挺很直的雙腿打了彎跪下去了,跪在那個黃袍人和那個半大小孩面前,跪得很深很快,沒有一瞬一毫的遲疑。祖父拉了他過去,大手按在他肩頭生疼,強按著他也跪在了那兩人面前。
祖父說:“聖上,這便是犬孫了。”
被祖父強按著跪在地上,尤其是跪在一個還不及他肩高的小孩面前,他覺得很屈辱。脖子梗得硬硬,悶著頭不去理睬那黃袍人和小孩,也不去理睬祖父。
頭頂上一個陌生的聲音兀然響起,明明透著淡淡的倦意,卻偏要在話裡摻進去些空洞的笑意,道:“蕭老將軍快請起。蕭老將軍乃我熙澤國之重臣老將,以後不必如此多禮。”
祖父忙道了謝,這才拉了他起來。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剎那,眼角的餘光掃到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半大小孩。頂多不過五六歲罷了,模樣很是耐看,眉目瞧起來有點像女娃娃似的秀氣,只是眼中的神色卻有著和年齡極不相稱的凝重。身量尚不足他的肩膀高,站在黃袍人的旁邊不知在望著什麼。
黃袍人幾次想要伸手去牽小孩的手,都被小孩閃了過去,閃身動作也是跟他年級不相稱的巧妙,每次看上去既像是不著痕跡,又像是在和黃袍人賭氣。
黃袍人幾次都沒能如願,只好無奈地笑笑,放了小孩,抬頭對祖父含笑道:“這就是軒兒了,往後,就讓逸之入宮做軒兒的伴讀吧。”
那天的他,還不知道伴讀是做什麼的。那天的他,只知道眼前這個軒兒,才是不愛笑的。他以為他已經學會不笑了,那天見過軒兒以後,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不笑。這個軒兒只是小小一個人兒站在原地,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事也不做,周圍卻忽然變得莫名的清冷起來,他站在對面,只覺得所有的快樂都要遠去了似的,從心底湧上來的全是濃濃的絕望和無助。他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個軒兒以後會產生這樣奇怪的感覺,他只知道原來從前他所謂的不笑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祖父的遺體從戰場上送回來的時候,他剛剛過完十三歲的生日。訊息傳到宮裡去的時候,他剛剛臨完最後一張帖子,正在向軒兒討要一本孤本的前朝兵書看。
他一個人在祖父的遺體前跪了一天一宿,下人都被打發了下去,誰也不準來打擾他和祖父最後相處的時光。期間只娘來過一次。娘對著祖父的遺體磕了三個響頭,離開時沒有回頭,只對他說:“逸兒,凡是姓蕭的,最後的下場都會像你祖父這般,今天是你祖父,明日便是你爹你叔父,接下來便輪到了你。如今你也大了,這件事,該趁早在心裡存個底。你,怕是不怕?”
他不怕。他對著孃的背影回答,他對著祖父的遺體回答,他不怕。他是姓蕭的,他不怕死。
宮裡很快就有恩旨下來,追封祖父為永定公,父親叔父各官升一級,封祖母做了欽命二品定國夫人,此外還恩萌了他一個從五品的歸德朗將,也算是隆恩了。各王公大臣如流水一般湧進祖父的靈堂,真心也罷,虛情也罷,陪著他落下幾滴眼淚,又如流水一般退了出去。爹和叔父還在戰場上廝殺,偌大的蕭府便只他一個男丁支撐,他雖年輕,卻是蕭府的天,蕭府的頂樑柱。
黃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形形色色的鞋子在他眼底輪流走了個遍,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