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上多一個鼻子嗎?”
“你比我記憶中還要美麗。”他低語,“成熟且優雅……你長大了,小霧。”
“我不知道你還是詩人呢,趙允寬,”她輕快地說,“下次要讚美我的時候,提醒我開錄音機。”
他眼睛的顏色變深了,“諷刺不是你的本性,小霧。”
“如果你對心理學有這樣深的涉獵,怎麼不知道女人都有巫婆,善變得很呢?”於嵐輕笑,“得了,趙允寬,你飛越了大半個地球回到臺灣,不是為這種學術研究的吧?”
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我連讚美你的權利都沒有嗎?畢竟——”
“你不覺得自己已經盡過了太多讚美我的義務了嗎?”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的冷靜和輕快呢?“對不起,如果你滿意這間客房的話,我這就去叫阿屏來幫你收拾房間。”她昂著頭穿過房間,卻被他堵在門口。於嵐抬起眼來看他,用盡全力使自己的眼眸清冷如秋水。他的眼睛則深不可測,混合了太多的情緒和感覺,太多了……多得簡直無法分析。
“告訴我,小霧,”他低沉的聲音彷彿自地心響起,“這些年來,你——好嗎?”
她牽動了一下嘴角,“當然。”
“小霧,不要這樣,”他臉上露出了苦惱之色,“我只是關心——。”
於嵐必須用盡力量抓住自己的手,才能保證自己不會一個耳光摔過去,“趙先生我當然知道你關心我。”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咬緊的牙縫中吐出來,“知道得再清楚也沒有了。”
昂起頭,她不再看他,悄然無聲地走了出來。
第三章
小霧……小霧……他在呼喚她,他低沉的聲音從四面八傳來,彷彿是在牽引她。
但她看不見他,森林裡彌滿了白色氤氳的霧氣,愈來愈濃,陽光淡得像月光一樣,她慌亂地在森林中奔跑,長衫下襬都被霧水打溼,我要到他那裡去啊!他在喊我呢!但他在那裡啊?她跑了又跑,跑了又跑……小霧,他低喃:小霧——這森林怎麼永遠沒有止境咽?她的淚水不能遏止地奔流下來,她的心疼得彷彿萬刀穿刺,然後腳下一空,她跌落下碧陰灰濛,無際無止的深谷裡,向下墜……向下墜……
於嵐一身冷汗地醒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是在自己床上,看看床頭的夜光鍾,四點剛過,她呻吟著坐了起來,將頭埋入兩膝之間,又作這種夢了,在他走了以後,她常常作這一類的夢,要麼就是自己在全然陌生的城市裡找他,但每個人都不是他,要麼就是他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來,但她從來無法將信拆開,看看裡面寫了些什麼,現在他終於回來了,就睡在和自己同一層樓的客房裡,離自己房間才十公尺遠,而自己居然又作起這種夢來,於嵐冷笑著,無助地感覺到一種撕裂般的痛楚,自她心底往外擴散,關藏了多年的記憶,終於像潮水一樣地洶湧而出——
於嵐已經不能記得,第一次看到允寬,是在什麼時候了。
允寬是既嵐高中同班了三年的同學,兩個人都想念建築,自然就變成了莫逆之交。既嵐開朗熱情,人緣極佳,家裡永遠有一大堆男孩子來來去去,比既嵐小了四歲的於嵐,那時才是小學六年級的小女生而已,那一票高中男生根本不會去注意她,而她也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們,有時他們一群男孩子在一起聊天,見她經過,既嵐就會把她抓過去,很得意地宣稱,“這是我妹妹,可愛吧?漂亮吧?”然後塞一點糖果餅乾在她手裡,把她送走,日子久了,比較常到家裡來的那些人,於嵐也就看熟了。
於嵐初三那年,既嵐考上他的第一志願:成功大學建築系,從此去了臺南,一個月才能回來一兩趟,他的那些朋友,自然也就難得上門了,而後於嵐上了高中,高一、高二,漸漸被功課壓得很緊,更沒有心情去過問哥哥的事,不過她聰明、明朗,不喜歡讀死書,總還能在應付功課之餘,抽出時間來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事情就在她升高三的那年暑假開始的。
那時,學校剛放假,輔導課還沒開始,是考生難得的閒散時間,既嵐剛從臺南回來沒兩天,宣稱他“被期末評圖殺了一大半”,要狠狠睡兩天覺,早上十一點,還在房裡賴床,父親上班去了,母親購物未歸,整個家就像只屬於自己一樣,於嵐坐在客廳的鋼琴前面,很愉悅地唱著自己剛剛學來的新歌:
再一次呼喚你的名字,
再一次見到你底的容顏,
這世界啊,
在我的眼中完全不見。
請不要對我微笑,
彷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