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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獄裡!

一陣陣寒意凍襲著於嵐,這是多久以前寫下的句子啊?她身、心、意志和靈魂全都崩離開來的日子裡?而今這一道傷口又血淋淋地在她眼前翻開……不止是在自己眼前,也同時呈現在允寬眼前。於嵐咬緊了牙關,如果說人間世上有什麼她厭恨的事,那無疑是這一種了,在遺棄她的男子眼前暴露出自己的弱點和傷口。想到允寬讀到這一段文字的反應,她的臉龐熱辣辣的燃燒起來。他是憐憫嗎?是愧疚嗎?是遺憾嗎?是抱歉嗎?是……

該死!你為什麼要推測?你為什麼想知道?

她心底那個細小的聲音來得如此無聲無息,卻一下就得她渾身冰冷。她迷惘地抬起頭來,正看到允寬站在門口。於嵐怔怔地看著他,看他沉思而奇異的眼睛,挺直的鼻樑,若有所思而緊抿的嘴,以及那黑色的毛衣,深灰的長褲。於嵐的神智還沒有從自己的思緒中回覆回來,她還在抗拒著心底那小小聲音,抗拒著那其實已經開始浮現的答案,抗拒著那漸漸擴散開來的疼楚……她迷濛的眼睛水霧般將允寬籠住,微顫的唇角有著一種脆弱的神情。她在看他,但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允寬輕悄無聲地移了過來,兩雙大手輕輕落在她肩上。

“小霧?”聲音裡有一絲遲疑和不穩定。低下頭,他看清了於嵐手中的書本,他手上的力量不覺微微加重。

於嵐微微顫抖,迷濛的眼睛清醒了一些,“怎麼又回來了?”她低語,“你不是已經找到你想看的書了嗎?”

“我改變主意了。”允寬定定地看她,“我想讀泰戈爾。”

於嵐驚跳了一下,迅速地從他手中掙開,“不!”她喘著氣回答,允寬的話仿如急速轉動的石磨,一霎間已將她過去和現在的情緒全碾合在一起,那不只是過去的傷口,也是現在的需求。於嵐的臉色因覺醒而慘白,她死命地將書抱在懷裡,極力護衛她最脆弱的感情,“不!泰戈爾不能借你!”

允寬沉默著,眼底的神情深不可測,但卻不是嘲笑,不是憐憫,只是溫柔……以及其他壓抑太緊,緊得即在平常於嵐也未必狡滑得出的東西,“為什麼不能借我?”

於嵐驚覺到自己的孩子氣和過分緊張,掙扎著放鬆下來,“因……因為我今晚要看。”

“那麼,”允寬微笑了,“明天借我?”

於嵐抱緊手上的書,“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完。”而且等我看完的時候,你大概早就不在臺灣了;也許我此生都不會再有看它的時候……她在心裡默默地加了這一句,勉強自已微笑,“你還是看你的松本清張吧!”

“那不是‘我的’松本清張,而且我從未說過喜歡松本張清,”允寬微微嘆了口氣,“如果你不想把泰戈爾詩集借給我可以推薦一些其他的書嗎?”

“櫥子裡有那麼多書,你可以自己去找啊。”

“你是專家,不是嗎?我接受一切你所推薦的書,”允寬深沉的眼睛看向她手中的詩集,“那麼,等你信得過我的品位時,也許會願意和我討論泰戈爾這樣美麗的作品?”

天哪!他怎麼可以在說著這些充滿暗示的言語時,還表現得如此無辜!於嵐狂亂地別開臉去,假裝自己正在流覽書籍。一整個晚上,她都盡力在忽視彼此間波濤暗湧的感覺,忽視他所有語帶雙關的言詞,告訴自己說,那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的多心。因為若不如此,她就要跌進漩渦中去,慘遭滅頂,再也掙扎不出……於嵐挫敗地垂下肩膀。

來不及了,她已經跌進去了。不,她更正自己,不是“已經跌進去了”,而是一直不曾走出來過。她曾經用了那樣多的心力來說服自己,說他已不是當年的他,而自己也不再是當年的自己……而如今的允寬,依然,甚至是更強烈地吸引著如今的於嵐!如果她可以把當年的情感貶低為少女的迷戀,現在的情感又該怎麼說呢?於嵐絕望地合上雙眸。她愛他!再逃也沒有用了,她如何能逃避自己的心呢?她愛他!

但是他呢?

於嵐打了一個冷顫,允寬的聲音立時在身後響起,“有點冷是不是?你穿得太單薄了。”

何止是單薄而已啊?我需要一件盔甲。於嵐苦笑—下,盔甲有什麼用?最大的敵人是她自己,來自她的內心。“是誰像命運一樣驅遣著我?是‘自我’跨在我底背上。”她又打了一個冷顫,允寬輕輕嘆息一聲。

“回房去加件衣服吧,小霧,別感冒了。”

她望了他一眼,迷迷茫茫地走出圖書室,手裡緊緊抱著的,還是那本泰戈爾詩集。

她愛他,她到了現在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