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軍隊,高薪厚餉,由上海海關的關銀和上海士紳的捐款養起,計有馬隊一營六百六十人,步勇兩營一千一百人,洋槍隊一營七百二十人,四營所用的長夫約八百人,全軍一共是三千三百之數。
既然成軍,照例就要安排一次檢閱,一來是堅定人心,讓大家相信上海可守;二來是要給上海的官紳百姓一個交待,讓他們知道,錢沒有白花;三來也要為軍中的官兵鼓一鼓士氣,親身感受一下軍人的責任與光榮。
受閱的日子,定在臘月的月半這一天,地點是在西城的城牆之外。在城牆上觀禮的嘉賓,除了上海的官員士紳之外,還有各國的領事和夫人,租界工部局的董事,守衛租界的英美法三國海軍陸戰隊的軍官,以及泊在吳淞口的外國炮艦的艦長。而上海的老百姓,聽說是軒軍受閱,自然更是人人都要來看,以至於城牆上下,觀者如堵,比過節還要熱鬧。
江蘇巡撫薛煥,特地從駐節的南通趕來主持這場檢閱。時辰一到,薛煥下令開始,城上紅旗一揮,受閱的軒軍便依次起步,按照洋教習所指示的操典,分營列隊進場。每營的前後左右,都各有一名特選的旗手,將軒軍的戰旗擎起,旗子上一個斗大的“軒”字,迎風招展。部隊行過作為正臺的儀風門時,一聲號令,千軍吶喊,滾雷般的聲浪,響徹全城。觀禮的人們,不論中外,心中都生出了同一個感觸:論軍容之整,士氣之盛,這樣的官軍,從未見過!
整個檢閱,軒軍一共得了四次大彩,就跟戲臺上演得出色,觀眾給的叫好一樣。
第一次,是打頭的馬隊。這一營是軒軍的發源,受閱更是得心應手的事,馬匹控馭自如,步點齊整,遠遠望去,彷如機械,於是這一聲大彩,分外響亮。
後面的兩營步勇,雖是新兵,但走得也算齊整,而且初次受閱,人人心中激動,精神自是格外抖擻昂揚。另有一樁雄壯之處,是每營的六門大炮,都褪去炮衣,隨隊而行,翻增威勢。於是為了這份精神和這六門炮,觀眾也是彩聲不斷。
等到洋槍隊走過來,不論中外士兵,都一水咖啡色的獵裝,腰扎皮帶,袖標鮮明,人群便轟動了。在上海的百姓來講,這是破天荒地“檢閱”洋人,興奮驚奇自不待說,在城上觀禮的洋人來講,這算是“子弟兵”,因此一時歡呼聲、叫好聲、口哨聲響成一片。
等到檢閱告畢,觀禮的嘉賓之中,凡是對軒軍曾經有所幫助的人,無不笑容滿面,倍覺光彩,只有關卓凡,雖然陪在薛煥身邊,眼睛卻一直在偷偷打量著各國領事的夫人小姐——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看見洋妞。裡面固然有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卻也真有靚麗可人的尤物。
動不得,萬萬動不得,他不住地告誡自己,一動就是國際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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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閱得了彩頭,這讓軒軍的軍官們都得意非凡。關卓凡發了一回賞,但也給予了極嚴厲的警告:高興一天就好,光是虛好看,沒有用,究竟是騾子是馬,還要到戰場上才能見真章。因為這一句話,大家只得收起了興頭,各營都再次投入了緊張的訓練中。
關卓凡卻找來了利賓,要問他那一件“悄悄進行”的事情,有了眉目沒有。
“有了。”即使是在關卓凡的縣衙之中,利賓依然把聲音放得很低,“有一個英國人,叫做雷伊羅朵,是利富洋行的大班。他的庫裡器材齊備,一直沒用上,他託了英國公使巴夏禮,向總署奏請了幾次,都被駁回來了。”
“雷伊羅朵,這個名字倒是風雅得很。”關卓凡笑道。不過聽說是英國人,不免有些躊躇,問利賓:“有沒有別國的商行?”
“沒有,”利賓很肯定的說,“整個洋場,就只他一家有貨。”
“那麼……”關卓凡正想應允,卻忽然靈機一動,問道:“這東西要有專門的技師才行,他用的技師,也是英國人麼?”
“那倒不是。他為這個事,請了三個丹麥的技師,已經閒在滬上大半年了。”
“那就成了!他的東西一直放在庫裡,壓的是他自己的本錢,既然用不上,一定在想法子脫手。利先生,你去找金能亨,讓他把這批貨悄悄盤下來,連那三個丹麥技師,多給薪水,一併請過來。”
“逸軒,你是說,讓金能亨的旗昌公司來幹?”
“不,”關卓凡搖了搖頭,“讓他做一家新的公司,跟他先說好,這家公司的股子,將來我們要佔六成,另外三成,算是送給他的乾股,那三名丹麥人,也送一成。”
利賓點點頭,先沒吱聲,把茶拿起來喝著,盤算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