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說道:“是,朝廷體恤老臣,倭仁一定感激。臣等下去,好好商議一番,儘快將人選進呈御覽。”
沒有更多的話了,軍機大臣跪安退出。
一出養心殿東暖閣的門,就看見醇王陪著恭王,在院子裡遠遠地候著。
關卓凡突然明白了,慈禧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扯兒子讀書的事情?——故意叫恭王在外面等。
醇王看見軍機們出來了,帶著恭王,向東暖閣門口走去。
雙方錯身而過,這個場合不好說話,彼此微笑點頭示意。
關卓凡心中微動:恭王臉上的那種誠惶誠恐,他從所未見。
醇王朗朗的聲音響起:“恭親王奕??候見。”
就在軍機大臣將要走出養心殿東暖閣院子的時候,從東暖閣裡傳出了哭聲。
是恭王的聲音。
這兒到東暖閣,已經有一段距離,東暖閣的門上,還掛著厚厚的棉簾子,可恭王的哭聲,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哭。
幾個軍機大臣心中大動,互相以目。
關卓凡心想,真的是“伏地痛哭”啊,歷史的魔杖,究竟逃不過去。
天上彤雲密佈,眼見又是一場大雪。雪停了,會是一個晴天嗎?
恭王收淚之後,兩宮叫太監給他搬凳子、絞毛巾,然後絮絮如家人,頗說了幾句窩心的話。
恭王則站起身來,反覆表示愧悔之意,特別是“不敢怨懟”。
然後兩宮的話頭就轉到恭王的復出上,明裡暗裡,說這個出於關卓凡的一力舉薦,以後他和關卓凡,“一個鍋子裡攪勺子,可得好好兒地搭夥計。”
恭王莊容說道:“臣和關卓凡,同為國戚,與國同體,一定同心共德,共赴王命,斷不會叫兩宮皇太后失望的。”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臣視關卓凡,於私為兄弟,於義為諍友,於公為良師,於國家,為柱石。”
這話的調子,高,真是高。
慈禧微笑著說道:“‘柱石’這個話說得好。關卓凡曾經跟我們姐倆,說過美國那位姓林的‘總統’的一段話。嗯,大約是這樣子的:‘中國、美國,一東一西,就像兩根擎天的柱子,互相搭把手,就都能站得穩、立得牢;中國和美國立定了,這個世界就安穩了,庶幾正氣張揚,邪佞不生。’”
慈禧喝了一口茶,說道:“六爺,我們姐倆,也盼著你和關卓凡,能夠成為咱們中國的兩根擎天的柱子。”
獎譽之隆,倚望之殷,恭王十分激動,跪倒磕頭,朗聲說道:“臣感念天恩,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雖然談得如此“投契”,但並未當場許恭王重回軍機,他還得回府等“後命”。
這對於恭王,真是“最長的一天”。
中午的飯,山珍海味,毫無滋味,到底只喝了一碗粳米粥。
一直等到申初,終於聽見書房外腳步聲響,聽差來報:“文大人、寶大人到了!”
開門迎出,看見漫天飛雪之中,文祥、寶洌у棋味�礎W叩礁�埃�辭宄�礁鋈說牧成���跣鬧械哪強櫬笫�非崆崧淶亓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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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祥舒了口氣,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恭王:“六爺,這是草稿,琢如留在軍機處主理,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了內閣了。”
這是“明發上諭”。
恭王接過來,手有一點點發抖。
底稿是曹毓瑛的手筆,不過上面另有增減,字跡略顯拙稚,不曉得出自誰的手?但恭王此時顧不得這個,先細細地看下去:
“諭內閣:朕奉兩宮皇太后懿旨,本日恭親王因謝恩召見,伏地痛哭,無以自容。當經面加訓誡,該王深自引咎,頗知愧悔,衷懷良用惻然。
“自垂簾以來,特簡恭親王在軍機處議政,已歷數年,受恩既渥,委任亦專;特因位高速謗,稍不自檢,即蹈愆尤。所期望於該王者甚厚,斯責備該王者,不得不嚴。
“今恭親王既能領悟此議,改過自新,朝廷於內外臣工,用舍進退,本皆廓然大公,毫無成見;況恭親王為親信重臣,才堪佐理,朝廷相待,豈肯初終易轍,轉令其自耽安逸耶?
“恭親王著仍在軍機大臣上行走,毋庸複議政王名目,以示裁抑。望其毋忘今日愧悔之心,益矢靖共,力圖報稱;仍不得意存疑畏,稍涉推諉,以負厚望。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