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讓人去趕著做了新的,最近腳腫的厲害,原來的鞋,都小了一個半個的碼子……”
董亞寧手託著鞋底,一時沒有能夠迅速站起來。
外祖父腳上穿著白棉布襪子,不是那種拘著腳的針織襪。所以他也就沒有能夠及時的看出來。他將棉布襪子扯下來,還在笑著,說:“這可是古意兒,多少年沒見著這種穿法了,是我媽做的嘛?她現如今還會針線活兒啊。”襪子拿在手裡,他就託著外祖父的腳,看起來還好,並沒有想象中的腫脹變形。鬆了口氣,抬頭,說:“要不說呢,我這回出來,就覺得我媽最近可是越來越像個媽了。瞅著可不光是這樣,還越來越像個閨女了吧?”
資景行伸出手指朝著亞寧臉上最腫的地方戳下去,說:“沒大沒小。怎麼能這麼說你媽媽?”
亞寧笑著,給外祖父穿上襪子,起身去拿了一雙新鞋來。
穿上鞋子的資景行站在床邊喘息了半響,也不肯坐輪椅,只說:“我能走。”柺棍撐著身體,腳步遲緩,每邁出一步去,彷彿要用上全身七八成的力氣,而又需要再積蓄很久,才能再有力氣邁出下一步。然而即便是這樣,仍然不緊不慢的,走著。
董亞寧走在外祖父身邊,這步子慢的起初令他渾身發緊,漸漸的,他的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了這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力量上……直到在院子裡落座,他才鬆一口氣,望著喘息不定的外祖父,說:“您這幾步走,跟兩萬五千里長徵似的。”
“你知道我們老哥兒幾個曾經說笑話,兩萬五。兩萬五,最怕的是什麼?”
董亞寧笑。他大概猜的出來外祖父要說什麼。
第二十八章 點翠凝碧的春風 (三)
“最怕的不是吃草根、啃樹皮、生瘧疾、挨敵人槍子兒、中自己人冷箭,最怕的是走了兩萬四千九百九十九,卻在最後那一里衝刺倒下。”資景行摩挲著柺杖頭,說:“這些遠一點兒,一說,還就想起很多當年的事來。你姥姥,以前每年堅持去給老戰友掃墓,在他們犧牲的地方磕個頭。”
“姥爺,”董亞寧輕聲的說,“以前的事,別想了,難過,對身體不好的。”
他親眼看過外祖母在黃土路上磕頭痛哭,那種悲慟發自內心。往往西行一趟,傷筋動骨一般要大病一場。所以到看晚年,外祖父和父母都不同意她這樣的行動。
資景行沉默著,藉著院中柔和的照明燈光,觀察著外孫子的面容。
亞寧被外祖父這樣看著,越來越有些不安,可是強壓著,笑嘻嘻的,細細的眼睛笑彎了,便是兩條優美的弧線似的,很好看。
資景行說:“你小時候最討厭人家說你長的好看。”
“現在也是討厭的。”董亞寧摸了下鼻子。臉上時不時的會添點兒傷疤,奇怪的是添疤也不添醜。
資景行笑,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看著亞寧臉上的傷疤,微笑漸漸隱去。
“你剛生出來那時候,姥姥就很喜歡。要不是我們那時候都忙,沒時間親自照顧你,真該把你一直帶在身邊的。後來芳菲就是總跟著我們,可能把對你、包括對你媽媽她們當年沒能照顧好的虧欠,統統的都給了她。”
“那她就貪心了,你看,到現在還不停的吃我的醋。”亞寧笑著說,“沒有啦,什麼虧欠啊。我在爺爺家,不知道耍的對開心。”
“嗯。”資景行想想,笑了,說:“在爺爺家好哇……你爸爸和媽媽訂婚的時候,我和你姥姥親自去鄉下走了一趟。第一次見你爺爺奶奶,我就覺得心裡算是徹底踏實了——我們去的不算倉促,提起通知了,可到了你爺爺家,就看著家裡該做什麼照樣在做什麼。好大的院子,半個院子都是漁網,曬的墨魚乾,紗網罩著,招的蒼蠅烏泱烏泱的……一進大門啊,你知道麼,你姥姥,穿的是絲綢套裝,我還開玩笑說那一身連覲見英女王陛下都過得去了,她說頭回見琴家總該隆重,結果呢?那蒼蠅撲過來的陣勢,把你姥姥嚇的喲!還好她不是那種嬌小姐。”
董亞寧哈哈大笑。
這個故事還是第一次聽說。他想象著外祖母踏進董家那老宅子老院門,一身潔白撞上成群蒼蠅……
“你奶奶呢,就說等下等下。然後拿著一碗醋,朝著蒙著魚乾的紗網外淋了一點點,那些蒼蠅果然都被燻跑了。然後你爺爺和奶奶才請我們進去坐下。”資景行微笑著。顯然當日的經歷讓他回想起來仍覺得愉快。“屋子裡真乾淨。你爸爸早就和我們說過家裡的狀況,我們是並不介意。中午飯我還記得是什麼,一桌子的新鮮海產。爺爺的酒量真不錯。我們倆同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