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就走,又不捨得因為看了你最後一眼而讓你更加難受。”
皇后伏下來,頭靠著皇帝的胸膛。就好像一直以來的那樣,雖然那個時候他的胸膛寬厚溫暖,而現在就好像肋骨外面蒙著一層皮一樣的乾癟冰冷。他呼吸的時候就好像一個壞了的拉風箱的聲音,每一次呼吸都很艱難,所以顯得胸口的起伏很大,而又偏偏那麼微弱。
皇帝抬起手,撫摸著皇后的髮絲。
“臣妾知道陛下憐我,可陛下卻忘了,陛下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都是陛下,臣妾什麼時候都是臣妾。”
這話說的有些拗口,但皇帝懂了。
“如果可以的話……”
皇帝的視線有些迷亂:“我想的是不做這個皇帝其實也很好,就和你平平淡淡的過日子,或許每日會為了些瑣碎小事而爭吵,但可能留在記憶力的東西會很多。一起坐著發呆,一起為下一頓飯做什麼吃而愁思,一起為了過節而親手寫些對子,一起搖船泛舟在湖上說些有的無的家常話……可是我做了皇帝,所以這些就都沒有了。成了皇帝之後,就沒有多少可以記住的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可臣妾知道,陛下的心始終在臣妾這裡。”
皇后在皇帝臂彎裡呢喃,就好像當初那樣。他正當壯年,她豆蔻年華。他是她的一切,而她是他的命。雖然現在皇帝已經枯瘦乾癟,可她依然如小鳥依人般想從他懷裡尋找安全感似的。
“做我的妻子,苦了你。”
皇帝說。
嗓音有些發顫。
“臣妾卻只覺得甜,不知道什麼是苦。不管你是做皇帝還是不做皇帝,不管你忙或是不忙,我都知道,你需要休息的時候都會回來,躺在我的身邊,這就夠了……我是個沒有什麼才德的女子,所以不能幫你更多,只能做到不給你添亂,讓你踏踏實實的去做你想想做的事……你無憾,我何嘗有憾?”
在蘇不畏死的時候,皇帝以為自己已經沒了眼淚。
可是現在,他淚如雨下。
“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再看看你寢宮門前我親手種下的那顆石榴。我挖坑你澆水,十幾年了,想看看它長的是不是已經很高……”
“好”
皇后點了點頭,沒有告訴皇帝那棵石榴樹已經枯死三年。無論她怎麼去澆水怎麼去施肥怎麼去挽救,都沒有留住。
……
……
皇后推著輪椅,皇帝坐在上面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侍衛們已經將所過之處封鎖,不許任何人出入。畢竟皇帝在長安城裡絕大部分人心裡已經死了很久,而他也不想再給太子添什麼亂子。
“我記得當初答應你要在這宮裡造一個小湖,可是一直沒有做到。”
皇帝陷在回憶裡,卻並不悽苦只有內疚:“我還記得,那年種下石榴樹後你說想去放紙鳶,我也很想陪你去,可我卻告訴你,你已經是皇后了,是萬民之母后宮之主要端莊,那話太違心了些,可我還是說了,之後後悔了很久。從那之後你再也沒對我說過這類的話,我知道你不是怪我,而是要做到我的要求。”
皇后一直讓自己在笑,哪怕淚水就在她臉上流淌。
“陛下還不是在晚上偷偷帶著我去御花園裡放了一回紙鳶?”
她笑著說。
“可我還是後悔”
皇帝微微搖頭:“你十四歲開始跟著我,總是我要求你去做到這樣做到那樣,而你卻從來沒有要求我做到什麼。你性子恬淡不喜熱鬧,我總以為讓你自己安安靜靜的在寢宮裡你會很滿意。後來我才知道,你因為太冷清而特意讓人種了滿院子的花,與花相語。”
“所以你派人給了尋了一對珍貴的鳥兒,會學人語,逗我開心。”
皇后說。
皇帝道:“可那怎麼夠……”
“怎麼不夠?”
皇后反問。
皇帝沒有辦法回答,只好歉然的笑了笑:“你教那鳥兒第一句話是什麼?”
皇后的臉上微微羞紅,搖了搖頭卻不回答。
“四郎你好嗎?”
皇帝費力的將手從厚厚的毯子裡抽出來,握著皇后推車的手:“雖然你也在這宮裡我也在這宮裡,可半個月不見一次面也是很平常的事。我知道你想問問我還好嗎,可卻沒有辦法去問,所以你自語的話被那機靈東西學了去,也陪著你問……四郎你好嗎?”
皇后的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流下,而她卻依然笑得幸福滿足。
“原來陛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