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處,不為別的,只為懷念,就當他們也回來了一樣。
因為我的到來,沉靜的楚府一掃先前的死氣,變得熱鬧鮮活起來,隨行而來的宮娥太監們來來回回,進進出出,打打掃宅院,整理園子花卉,長廊屋簷下掛上燈籠,擺上鮮豔的花樽,廊柱門庭前置上嶄新的牌匾,披上紅色綢緞,有的人在為小年祭祖準備香燭祭品,有的人在為即將到來的除夕置辦年貨,廚房升起炊煙,烹牛宰羊,薪房前傳來卡擦卡擦的劈柴聲,生活的瑣碎吵雜,交織成沒有規律的小調,聲聲活潑地傳入我的耳中。大廳的門敞著,重新整理後的廳堂,就如同父親在世時那樣氣派,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獨我最清閒,懶懶散散地坐在大廳主座上,喝著淡淡的茶,陷入濃濃的回憶中。
也不知天馬行空地想到哪裡去了,恍恍惚惚見聽見有人歡喜驚呼。抬眼望去,只見檀芸和小荷競相自門外跑來,臉上是難以遏制的驚喜,竟是將宮廷女官的教養都拋去了腦後,邊跑邊手舞足蹈地高喝:“公主啊公主,您快出來,聖上、聖上來了——”
我驚訝起身,在劫此刻應該正在冀州征戰,怎麼提前來大雍城了?
提著裙襬快步地奔出大廳,才來到庭院就停住了腳步,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之間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從圓拱型的過道門那頭走出,就像兩束極光逼來炫目的色彩:一人著玄色紅邊五爪蟠龍袍,飛龍金冠逆天華光,面容丰神俊朗,眉宇一抹硃紅,堅毅的面闊透露出沉穩風采;一人著紫金九龍滕海日月袍,紫砂冠岌岌臨天,回顧間朗眉星目,抬眼時含笑如風,舉手投足皆是不羈風流。
見到站在庭院中的我,兩人都停住腳步,與我凝視,不約而同露出相似的微笑,一種淵源已久揮之不去如影隨形肝腸寸斷的相思。
冬日淡薄的陽光傾斜而下,藍藍的天,白白的雲,裹著誰那顆紅紅的心?
時空變得錯亂,我彷彿看到少年時候的他們,從學堂相繼回來,也就這麼一前一後踏入圓拱門,然後站在黃昏的紅霞中對我微笑,而我就倚在門扉上,臉上帶著等待的溫柔,歡喜地說:“回來了呀,在劫,天賜。”
原來,我們都沒有長大。
原來,我們都在這裡沒有離開。
原來,我只在午睡時做了一場夢,經歷了成長,經歷了許多不可彌補的錯誤與憂傷。
眼淚像泉水似的怎麼也止不住,我哭著朝他們撲去,一左一右勾住他們的脖子,伏在他們的臂彎裡嚎嚎大哭,彷彿那些失去的全都回來了,那些無可挽救的都獲得了救贖。我總是太想愛,太想獲得幸福,卻總是在拾取生命的眼淚,在痛徹心扉中審視人生的無常。楚家那激盪歲月裡的英姿勃發,哥里的錦繡,夢裡的繁華,曾經朝夕相伴生死與共的親人,如今只剩下我們三人還在這裡。我很孤獨,我的弟弟們,別再離開了,讓我們回到小時候,像同根生長的樹枝一樣,在風中相互扶持。
天賜拖著我的頭摁在他的肩膀裡。“悅容姐,我們上次說好了的,再次相見後要微笑著彼此擁抱,瞧你,怎哭得像個孩子?”
在劫沒有說話,無聲的沉默中,唯獨那雙寬大的手一下又一下溫柔地輕拍著我的後背,傳遞著一種安定的力量。
檀芸小荷紛紛上來把我勸住,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抽身回去,手忙腳亂地抹眼淚,余光中看到大家都在笑,臉一紅,腳一蹬,扭身往屋子裡回跑。身後傳來幾聲輕笑,在劫、天賜尾隨我入屋,撣掉衣衫上的羈旅的塵埃,隨手解下肩上的貂毛披風,檀芸、小荷相繼上去雙手承接,兩人隨手將披風往她們手上一扔,然後一左一右在我身旁坐下,喝下一盞熱茶後,各自將雙手放在婢女搬來的暖爐上烘烤驅寒。我有好多話想詢問,按照常規來說,他們兩人此刻應該在冀州打得不可開交,怎麼會結伴來到大雍城?聽我這麼問出口,天賜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拜託悅容姐,都快過年了,誰還有心思打仗?”然後將箇中緣由細細說給我聽,大部分都是天賜在那邊口若懸河,在劫之事安靜地手託下頜,側首將我凝視,不過分開幾天,卻好像分開了幾個世紀,怎麼也看不夠,聽到天賜將事實歪曲得利害了,才忍不住修眉一皺,冷著聲音從旁附加說明,然後兩人就發生了口角,在斷斷續續的爭吵聲中向我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詳情經過大致是這樣的:
楚天賜自接到範建忠代替懷影呈上的稱臣陳表書後,就欽點楚成玉和李孝義為左右前鋒大將,率領十五萬大軍收復被大雍奪去的冀州三郡,那兩人從小跟在楚天賜身後混,狗腿是狗腿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