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昧的燈火批閱奏疏。他又將奏摺搬來我這兒了,似乎在這樣的夜晚,總能看到他披星戴月等待我歸來的身影。那一刻我心裡湧現出一絲暖意,我總偏執地認為,有燈火等待的家是溫暖的。而他,總是懂我的。
“你回來了,悅容。”蕭晚風隨手合上奏疏,對我露出別人罕見的微笑。我卻清晰地感覺到了,他那微笑背後所遮蓋的一絲陰影。他一直都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知道我剛從哪裡回來,又見過了誰。他一直都很不喜歡我私下去見晚月,所以他現在微笑著,也是不愉快的。
我走了過去,福身行禮:“臣妾不知聖駕,讓皇上久等了,請皇上賜罪。”蕭晚風不語,臉色的笑容因為我疏遠的言行而漸漸地從嘴角淡去,我看到他的眉峰,已顯而易見地蹙起了不悅。我笑了,他的不痛快,讓我這一日的抑鬱心情變得痛快起來,便笑道:“謝謝您,晚風。”
蕭晚風道:“我以為你現在對我只有憤怒,沒有感謝。”我問:“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他回答:“為了你們楚家那些兄弟姐妹的事。”我笑了笑:“曾經一度我的確很憤怒,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蕭晚風問:“你想明白了什麼?”我回答:“當時長樂郡主就在那道屏風後面,你的話其實是說給她聽的,是不是?”蕭晚風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跳開了這個話題,問:“你剛才要謝我什麼?”
我指著夜梧宮內外數十里輝煌的燈火,由衷道:“謝謝你為晚歸的我照亮回來的路。”
蕭晚風這才舒展眉頭,笑道:“我就是怕你找不到路,所以才叫掌燈的宮女們把全部的燈都點上。”
他這個人總這樣,看似漫不經心的對話,卻總要一語雙關,夾帶著試探。
我搖頭道:“晚風,你錯了。這世上只要還有一個人在真心地瞪我回來,哪怕我去了再遠的地方,哪怕再微弱的燈火,甚至前途一片黑暗,我都能找到要走的路。”
蕭晚風眼中溢位柔情,脫口道:“你回來了,悅容。”當第二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情感截然不同。
我點頭回應他:“我回來了,晚風。”
他離開金漆雕龍的御座,大步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子動情地想親吻我,但還是忍住了,因為彼此都心知肚明,兩個人心中都存在著解不開的結,對於對方的心意,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揣測著。
最終他將親吻改成了擁抱,靠在我耳畔,輕聲問:“悅容,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我看到燈光投影在地上的我們相擁的身影,恍恍惚惚像是看到太極殿中他與長樂郡主交疊的影子,一種血與生命不可分開的重影。
“是的晚風,我有話想要對你說。”
我感覺到他的緊張,箍著我的雙臂力道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重。
“好,你說,我聽著。”
我微微吐了口氣,道:“我想離宮,去堯山的避暑山莊小住,能不能帶蕭染一起去?”
漫長的寂靜過後,耳旁傳來一聲清冽的質問:“時近深秋,這個時候去避暑山莊,你是想避暑,還是想避我?”
“晚風……”
“不,你不必說了!”他放開我,背過身去,深呼吸道:“你去那散散心也好,不過蕭染不能帶去,而且現在不能立即動身,三日後胡闕王子將要抵達長川,以探視阿娜雲公主為名,實則借大昭二十萬兵馬秘密回胡闕一統部落,這是我當初為了救你一命答應過胡闕王的,而你身為國母,於公於私都應盡本職,與我一道設宴為王子洗塵後再離開也不遲……屆時多帶幾個手腳靈活的奴才跟著伺候,若是沒有中意的從我太極殿裡挑幾個也行……對了,到時讓路遙擔任你的護衛吧,若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夫人叫周妍,是你在金陵時的朋友吧,也讓她一道同去,有她陪著你就不會太悶……”
當一個向來極少廢話的人突然變得滔滔不絕的時候,往往是為了藉著言語掩飾自己的不安。
蕭晚風也是人,也不例外。
我嘆息,問:“晚風,既然你能命令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為什麼不命令我留下?”
蕭晚風道:“我不希望在你身上用到命令兩個字。”
我接著問:“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走了,而且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也不會命令我留下?豁達地放手讓我走?”
蕭晚風僵硬著脊樑,沒有回答,但袖角下緊握得發白的拳頭,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我鬆了口氣,道:“晚風,你對世間最諱莫如深的權術和謀略都能得心應手,為什麼對於愛情卻總瞭解得那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