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化妝看到其下真容,蕙娘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習慣性地又用笑意掩蓋不安,道,“眼看江戶在望,到時我將下船,總要特地來向主人道謝。您一路上殷勤招待,多有費心了。”
話中隱隱催促,定國公當然是聽得出來的,他微微一笑,沒提此事,反而說道,“哪裡,不過是略加照拂而已,您太客氣了。以您金枝玉葉般的身份,就是再殷勤,都不過分的。”
又向蕙娘介紹,“此次入港,還有些波折,雖說事前向幕府照會,但他們似乎沒料到寶船規模,更覺得艦隊船隻太多……這幾日遣船來信,似乎不願令大部入港補給,只肯放商船和我們的貨船進港,可看天色,這兩天會有一場暴風雨。幕府此舉,頗為令人不快,我也有些擔心公子在幕府的安危,您只帶了一個下人,恐怕……”
蕙娘也是沒想到,日本幕府和朝廷的關係竟如此冷淡,好比朝鮮的仁川港,寶船入駐幾乎都不用另打招呼,日本幕府不但要求多,而且還膽敢拒絕寶船入港,這裡頭包含的態度是有點桀驁不馴了。她眉頭微蹙,“幕府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也是我太拿大了,只因這些年來,和幕府做生意的海商都還算平安,還真疏忽了一著。”
本來,要摸清幕府如今的情況,只需詢問艦隊上岸補給的船員也就罷了,現在幕府態度如此保守,蕙娘難道還真的孤身跑到異國他鄉去?這些年來她雖然朝鮮話已經學得很不錯了,可日本話還真沒涉獵過。此次出航,雖然增長了見識,但事事不順,也令她多少有些煩躁了。——此時就算是她能為定國公出謀劃策,解開眼前的難題,也要他肯聽才好。再說,術業有專攻,她雖然也算是有點能力,但在軍事、外交上毫無歷練,怎麼可能拍腦袋就是一個主意?
艙內空氣,一時有幾分沉悶,定國公瞅了蕙娘一眼,忽然彎起唇,略帶笑意地道,“女公子亦無須作此愁容。”
他身材精壯,面目銳利,自有一股懾人氣度,此時哈哈一笑,經過血雨洗練的霸氣盡展,別說一個船艙,似乎連天下大勢,都會隨著他的掌控發生變化。蕙娘一時為他氣度所攝,凝望著定國公說不出話來,只聽定國公傲然道,“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還怎麼帶著船隊去新大陸?東京灣是我們所知最靠近新大陸的港口了,此地不能停泊——這種事,我不接受!”
為了朝政,蕙娘和他也接觸過幾次,只覺得此人穩重和平、行事方正,萬沒想過他也有如此慷慨激昂的一面,她正要說話,定國公卻又冷靜了下來,衝她微笑道,“您請只管放心,這件事,只包在我身上。”
蕙娘只覺得在定國公身邊,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和焦勳、權季青極為明顯的企圖不同,她沒能從定國公的行動裡抓到什麼把柄,可定國公的種種行為,又的確令她感到少許不妥。
她捏了捏柔順的鬍鬚,強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等著國公爺大顯身手了。”
定國公又瞅了她的笑容一眼,方才捻起杯子,衝蕙娘一舉,注視著她,緩緩從杯中啜了一口。
蕙娘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男人都是一個德行。面上卻再微微一笑,彷彿毫無所覺,只起身告辭。
#
走海水手都善於觀察天文地理,第二日一大早,海面就起了風,船隊立時收了半帆,緩緩向島嶼方向行駛。這裡已經進入日本海域,無主荒島很多,有些船隻從日本港出來,也要到這裡來躲避風雨,因此蕙娘在此,倒是透過望遠鏡看到了不少應該不屬於船隊的船隻——起碼從旗幟上來判斷是如此。艦隊這麼多艘船,有的現在還在後頭,有的已經去往東京灣內,還有商船來來去去,估計除了定國公這樣級數的高官,一般船員根本也不清楚自己周圍還有多少同伴。
這一處避風港規模不小,雖然寶船進不去,但大部分船隻都能在港中停泊,寶船也在靠近港口的地方下了錨,待一切安頓妥當時,雖然還是下午,天色已黑若濃墨,風浪之大,甚至連寶船都開始上下顛簸,又過了一會,暴雨襲來,甲板上根本什麼也看不到,人居船中,只能上下顛簸,小寒怕得渾身發抖,也顧不得上下尊卑了,只是偎在蕙娘身邊,顫聲道,“少夫人,您道船會不會——”
“這個字可不吉利。”蕙娘心裡也有點發毛,這種生死操諸天命的感覺,令她分外煩躁,她站在窗前看了看天色,窗外連雨點都看不見,只聽到連綿不斷的聲音敲打著艙壁,海風透過窗縫吹得人臉生疼。在這樣的暴雨中,不論是船上何處都無法令人安心,在底艙怕進水,在上層甲板,又覺得風吹得整艘船都在作響,彷彿下一刻連船壁都要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