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當精神飽滿地羅儀在老闆的指路下到達城南港口時,此地早已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似乎廣州滿城人都擁了出來為這一支特殊的船隊送行般。
下啟春州、上接潮州之餘緒,南海在廣州城外形成了一個“幾”字形的凸入,兩岸陸地夾持著一汪碧藍的海水,遂使嶺南首府所在成為了一個最能躲避風浪的天然良港,而此時這港口之中,赫然是千帆競立,雄壯異常。拋開前面那艘艘掛有藍白相間“天方”旗的大食商船不算,近岸處最耀眼的當數那一溜並列的二十二艘鏃新萬六石遠洋海船,高大的船身、堅厚的船體、亮灼的漆色,當然,最為振奮人心的還是每支主桅杆上那兩面烈烈拂動不休的巨旗,一旗是以大紅為底,這片耀眼的血紅,愈發襯的那一金漆篆書的“唐”字是如此的奪人眼目!在這主旗之下,更有一面繡有槍盾兩樣物事的副旗乘著海風展動不休。這火暴的氣氛,這極其震撼力的巨大船舶,再應和著那烈烈展揚的旗,縱是羅儀這般的冷臉兒,心下也忍不住泛起一陣莫名的激動。
“你看、你看,正中間船尾處的那個白衣漢子!那就是咱家大毛他爹,這天殺的,今天穿上這一身還真是好看!”,羅儀身側不遠處的人群中,一個牽著孩兒的二十餘歲健婦第四次說出同樣一句話來,而她手中所攜的幼兒也不斷的以手指著那船,奶聲奶氣的聲聲喚著“爹爹”。
隨著十二面巨鼓一聲擂響,各支船舶上精神飽滿的水手們當即應聲下船,挺胸凸肚的排成一列,等待檢閱送行。
隆隆雄壯的巨鼓聲中,廣州刺使崔破親自導引著鬚髮花白的嶺南經略使第五琦大人,並嶺南道武事總管護軍李將軍一體來到。在三人登上臨時搭建的高臺後,鼓聲方歇,在萬眾齊聲的歡呼中,老而彌堅的第五琦大人率先上前來了一段華彩美章的禱文後,便令賜酒;而在他之後的護軍將軍卻全然是另一種風格,只見他上得臺來,徑直擎出一寒光四溢的匕首,割血直入甕中,待血、酒交融之後,方才宏聲道“我嶺南漢子傍海而生,是好男兒也自當奮擊遠洋,博他個富貴榮華!賜酒!”,一時間,這簡明剛烈的作風又引來一片連天彩聲。
眾目睽睽之下,第三位的崔使君卻是下得臺來,俯身拈起一把浮土,覆上行細細撒入那第三尊酒甕中後,方才一聲朗吟道:“‘寧思故國一兩土,莫戀他鄉萬兩金!’眾好漢,我廣州合城父老等著你們回來!賜酒!”
三盞酒盡,高臺上的崔破赫然擲出手中海碗,暴喝一聲道:“擂鼓,起航!!!”
第二十章(上)
秋風起渭水,落葉滿長安。
金秋十月,嶺南道廣州固然仍是一片盎然綠意,而千里之隔的京畿皇城卻早已是無邊落木蕭蕭下的衰瑟景象。
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
在這個深秋的早晨,長安城外、灞橋之畔的十里長亭處,卻有數個著朱披紫的當朝權貴正於此地等候一位遠來的行人,他們這軒昂的氣勢、鋪排的陣仗也使許多行客驚異的同時,不斷詫異低問:“除皇親國戚之外,本朝尚有何人能得政事堂三相併六部尚書冒霜親迎?”
“老薛,你那探子不會錯吧!盧杞真是今早就到?別讓我等空等一場才是!”,長亭之內,禮部尚書楊炎邊吁氣呵手,邊面露不豫之色道。
“他的行蹤是皇上親自掌握的,每日都有回報,定然是不會錯的了,你楊禮部我雖不懼,莫非還敢跟三位相公玩笑不成?”,傳聞沸沸揚揚的都說要入相,卻被這樣一個人物給攪了,薛尚書豈能不知楊炎心中的憤懣,是以對他這把無名火倒是並不介意,只笑意晏晏的回說道。
聞聽這句玩笑話,端坐石几上的崔佑甫面色絲毫不為所動,縱然是在這枯坐等人之時,他依然是挺腰如松、氣度沉凝。身居樞要之地、入相幾近三載時光,這位奉儒守官之家出身的當朝宰輔,那一份養氣功夫是愈發的精進了。
與他對坐的劉晏劉相公卻似是沒有聽到這話一般,手中猶自捧著疊厚厚的公文,一目三行的審閱,不時自身前的石几上取過筆墨落筆批覆,也不過柱香地時光,這公文已是愈來愈少。而他這般“工作狂”的模樣想來眾人早已是知之甚深。是以也並無人訝異。
而在二人上首處的首輔常袞,更是如同睡著了一般的閉著眼睛,也不知薛尚書這句話他到底聽清楚了沒有。兩年光陰,這位權傾天下的政事中樞再沒有了半分昔日陰鷙果決的模樣。普通的衣飾、一夜染霜地花白鬚發,滿臉深深地褶紋、時時微閉的眼眸,這一切都使他看起來更像一個終生懷才不遇的鄉野老塾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