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進臥室,見到安然無恙的菁若,崔破懸著的一顆心方才落地,心下正自惱怒石榴開如此玩笑,卻聽身側菁若急聲說道:“崔郎,你快去看看弱衣妹妹,她要走”
“走,為什麼?又要去那裡?”崔破一愣問道
“這個卻是不知,她今晨來向我辭行,我苦勸不住,聽石榴說,她似乎要去的是杭州天妙觀”菁若答道
“去杭州,是要去找五娘嗎?只是,她去那個勞什子天妙觀幹什麼?”崔破猶自迷糊的如此喃喃自語,下一刻,猛然反應過來,驚撥出聲道:“天妙觀!她想出家”語聲未畢,不等菁若答話,已是轉身衝出。
急急來到弱衣寄住的右廂房精舍,疾步邁入,崔破高聲說道:“弱衣,弱衣,你要去那裡?”任他高叫,卻是無人答話,只有靠窗的几案上放著一個繫好的青色行囊。
一瞥之下,崔破轉身外出,向當日的那一株梔子樹下尋去,果然,纖纖弱質的白衣女子一如當日,正斜靠著一塊蘭花石、依在樹下,只是手中再沒有了鬥草,一支泛著淡黃光澤的曲頸琵琶被緊緊的抱在懷中,她擁的是那麼緊,似乎天地之間,唯有它才是唯一的依靠。
“十一郎莫要前行,再聽我為你奏上一曲好嗎?”崔破見狀,正要前行,卻聽耳邊傳來這樣一句低迴的聲音,竟是弱衣頭也不回的如此說道。
語未畢,琵琶輕撥,已是叮咚聲起,曲聲是如此的婉轉低迴,道道旋律中有如海一般的訴說不盡的纏綿之意,瞬時之間,雖然還是夏末,崔破卻感覺已然置身於萬木即將凋零的深秋,耳畔似乎又傳來那發音怪異,卻回味綿長的聲聲吳歌。
“妾做春花正年少,郎做白日在青天,白日在天光在地,百花誰不願郎憐?……”合著節拍,崔破腦海中又浮現出這一曲吳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改變,這一刻,依然是在定州飄香居中,依然是眼前這個女子在為自己聲聲彈奏著動人心絃的《有所思》。
“承郎顧盼感郎憐,誰擬歡娛到百年。明月比心花比酒,花容美滿月團圓”弱衣手中琵琶漸收,心中輕輕的念著這下闕吳歌曲詞,直到“月團圓”三字時,強自壓抑的悲傷驀然迸發,瞬時之間,一種席捲天地的絕望自心間湧起,這堅硬的絕望只將她的心一寸寸、一絲絲碾成齏粉細細,隨風飄灑,想抓抓不住,想收收不攏,任她千般叫喊,卻是再也尋不到了。
“我的心,我的心”隨著一陣迷亂的囈語,下一刻,手形一散,淡黃的曲頸琵琶發出一縷雜顫的亂音,弱衣眼前一黑,向後倒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似乎到了一個熟悉而又無比陌生的所在,這裡是那般的溫暖,再沒有半分的情傷欲絕的苦痛,不由自主的向內擠了擠,又是傳出一句喃喃囈語:“十一郎,十一郎,我們看月亮去!”
這一曲《有所思》在曲終時刻,驀然斷裂。
崔破將懷中的弱衣小心放好,轉身對旁側應聲而來的石榴叫道:“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要最好的”
石榴轉身向外跑去,片刻後外面傳來急促的叫嚷:“小猴子,快去請大夫,要最好的,快,晚了小心公子扒你的皮”隨後就是滌詩火燒屁股般的跑動聲。
………………
“這位小姐是七情鬱積過久,以至五蘊皆傷,小心調理之外,還需以心藥方能解之,她體質陰虛,再受不得心事磨折,否則……”鬚髮銀白的晉州名醫說道此處,頓了一頓後續道:“好生調理吧!”隨後開了一劑溫補發散的湯藥,領了診金自去了。
“公子,你變了,自從你離開定州以後就變的好多,以前你是從來不會這樣傷人的,你的心也太狠了,弱衣姐姐自你走後,天天都要去莊前盼望,時時計算著你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可是你呢!現在成了這樣,如果弱衣姐姐好不過來,我和枇杷都不要再理你了”與弱衣相處數月,親情漸生的石榴情急之下,如此說道。
“出去吧!你們都出去”崔破黯然的揮揮手,對眾人說道,隨後更是緊緊關閉房門,一人靜靜的陪著榻上昏睡的弱衣。
“何苦,何苦來!”看著昏暈中的若衣精緻的容顏,崔破抑鬱說道,榻上的弱衣此時再沒有了往日的嬌羞、哀怨與眼淚,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絲絲真切的笑意,似乎正享受著無窮的歡樂,她的臉上也呈現出迥異於往日的別樣的美。
接過溫柔的枇杷送來的湯藥,崔破小心的用銀筷撬開弱衣的小嘴,一舉一動小心無比,也只有這種關心,才能略略撫平他心中的愧疚與不安。
整整兩日,除了必須外出,崔破竟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弱衣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