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你以為崔破此子今日言行如何?”沉吟了半晌,以右手指輕叩身前小几的中年輕聲說道。
老者淡淡一笑,這笑容更為他增添了幾分風神高蹈的出塵之意,稍稍的沉默後,方才開言說道:“此子今日實在是讓貧道大出意料了!觀他入仕之初在晉州所為,本以為他不過是逞血氣之勇的世家子弟,卻想不到此子如此年紀於國事上竟然能有如此見地,殊為難得呀!”
見這老者並沒有真正領會自己那曲折的意思,這中年只能又跟進問了一句:“然則此子為人臣當又如何?”
這老者曾歷兩朝,久在宮中出沒,可謂是看著眼前這中年自小長大,如此一問,那裡還不明白他的心思,心下悠悠一嘆,口中開言說道:“此事倒是不在他,卻是要看雍王殿下了”
原來這兩人便是適才在崔佑甫宅書房屏風後的太子及李泌真人了。
耳中聽得這樣一句,太子卻是大大不解,扣擊小几的手指緩了一緩,開言詫異問道:“真人此話何解?”
“昔日漢高祖斬白蛇而兵興反秦,一路定鼎天下,韓信可謂是居功至偉,而高祖亦對其寵信有加,如此君臣相得,又有誰能想到齊王會反?另有本朝太宗時侯君集,他本是太宗為秦王時的神策府舊人,誰又能想到他會反,可他還是反了!反則來說,設若不居於西漢末世,王室失德,這王莽豈敢自加九錫,以身代漢?又譬如那東漢末年之曹操,若非宦閹橫行,天子昏聵,這位終生不肯稱帝,只以漢臣自居的亂世梟雄又豈是必定就反?”李泌真人並不看太子,只是淡淡說出了這一段話。
一聽到“曹操”二字,太子眼神猛然一縮,扣擊小几的手指也是陡然頓住,只待那真人說話完畢,方才恢復如初,卻依然不說話,只將灼灼的眼神看向眼前這充滿睿智的老人。
“撫有四海,御屬臣下,這忠心二字卻是最不可靠的。而這‘忠心’本也不在於臣,反倒是取決於君。設若皇室清明、天子英武,臣下安敢生反意?即便要反,也不過是疥癖小患,不足為慮。如此群臣則不忠而忠;設若天子失德,雖田間閭里,如陳勝吳廣輩也敢揭竿而起,圖霸天下,況論群臣乎!如此則是忠而不忠了。太宗陛下英明睿智,有“載舟覆舟”之語,對天下萬民如是,對眾臣又何嘗不如是?這其間的深意,太子當深思才是”李泌真人悠悠淡然的聲音輕輕說出了這王朝更迭的不破之理。
“今日一見此子才華真乃天縱,又是如此年紀,怕只怕……”太子低頭無語半晌後,復又悠悠說道。
“能行非常之事,必定非常之人。設若回退五十年,中宗陛下當朝時候,貧道定會勸太子殺了此人,以絕後患。只是如今正值我大唐一大變期,若能安然度過,則中興可期,如若不然,倒也如他所言,恐是真有亡國之憂,值此時期,有這等天縱之才而不能用,是為逆天,逆天不祥呀!太子即有太宗之志,當亦有太宗容人之量才是,否則,中興之說,終究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夢幻罷了”聞絃歌而知雅意的李真人接言說道。
“侄兒所求者即不為高官、不為顯爵,想要的只是我大唐中興,侄兒要的是百姓安居樂業;要的是大唐四境安寧;要的是不絕於路的萬國來朝;要的是大唐如那初升朝日,永如貞觀、開元榮光,天日不滅,盛世不朽!若是為了這一目標,殺人盈城侄兒不懼之;千古罵名侄兒亦不懼之,倘若大唐都沒有了,留名千古亦復何用之有!”太子聞言卻不說話,只是心下翻騰來去的都是這一段話語,良久,方才喃喃自語了一句:“崔破呀!崔破,你既有如此壯志雄心,孤王就信了你,只是你莫要讓孤王失望才是。”
他這聲音雖小,然對面的李泌真人養氣經年,卻也是聽的清清楚楚,聞言也不接話,淡淡一笑而已。
如此,二人一路無話,車馬轔轔,轉眼已到皇城,李真人剛剛起身正要下車,往內廷供奉的道觀行去,卻聽對側太子驀然發問道:“然則這崔破此番當如何安置”
道人微一沉吟,拈鬚緩緩道:“此子於這晉州所行募兵之政,雖時日尚短,但據‘密字房’回報,新軍氣象已是大大不同,此時換將,只怕是前面所為難免功虧一簣,再則反讓這崔破對朝廷生了怨憤之心,實為不智,是以此職司斷然不能動。”言至此處,看了一眼太子後,續又說道:“然則此子又不宜長久在外統軍,此番會盟大功也不能不賞,依貧道之見,就以文臣職銜賞他,還是按我朝新進士擢拔老路,職官、散官各升一級,先放到六部做個郎官便好,未知太子意下如何?”
不誤募軍之事,以文職賞功,既是將此子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