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惠,兄弟友恭,又有良朋知己,紅顏添趣,文采俊秀,美中不足惟膝下猶實猶虛而已。弟先後有二子二女,其中長子允和系嫡出,其餘二女一子曰墨兒、莒兒、允中,皆出於紅玉。紅玉者,翰林李致之內侄女也。識於內府夜宴,一見傾心,遂結百年好合。結縭以來,紅袖添香,不離左右,本期效鴛鴦並頸、粉蝶成雙,遽料一子二女夭亡紛至。先是,弟亦以為墨兒、允中之死於疹疫,莒兒殪於鞦韆者,若非於紅玉遺物中檢得絕筆,則不知紅玉所出一子二女竟皆亡於嫡母衛氏。枉弟一世自誇妻賢,嘗鄙薄於兄長之家有悍婦,不得其治。噫!天下愚鈍莫有如弟者。嗚呼,人皆知養癰遺患,須及早剜去,則首要明辨癰疽,弟日日擁癰在側而不自知,且何談剜癰去患也哉?思之再三,惟自悔有眼無珠,癰在枕蓆之間而不自知,尚命之以賢,以天下妻賢莫過於彼者。豈不謬哉!餘反覆思量,此生惟吾姊至真,臨別之際,作書與姊,告姊以悔,且申姊以痛。趙元傑絕筆。秋七月癸丑。”
蘇雪奇看完趙元傑的絕命信,身上驚出一身冷汗。別說趙元傑沒有想到,就是蘇雪奇也萬萬想不到,平日雍容高貴大方體貼的衛氏,竟然城府這麼深,心腸這麼毒。
(七十七)最後的平靜
蘇雪奇考慮再三,決定把這個秘密變成永遠的秘密。蘇雪奇想,既然趙元傑臨死之前,只把這件事告訴了她一個人,想必趙元傑在後悔的心死之際,還是不願意讓這件醜事散播開去,甚至連他最親的兄弟也不想讓他知道。
所以,只要蘇雪奇不說,人們會以為趙元傑是因為受不住愛子愛女相繼死亡,愛妾又跟著撒手而去的接連打擊,所以才選擇了服毒自盡。
蘇雪奇心裡暗暗替趙元傑難過。這麼多年的朋友了,沒想到他的結局竟然如此淒涼。儘管趙元傑一直對蘇雪奇欣賞傾慕,但是蘇雪奇一直介懷他的身份,從未真正向他開啟心扉。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麼不公平不對等,蘇雪奇對趙元傑有所保留,但趙元傑人生的最後時刻卻還想著她,並且將他們之間的關係和感情上升到姐弟之情。
人都已經死了,蘇雪奇終於放下了,從今以後,她又多了一個親人,也又少了一個親人。蘇雪奇難過得掉下淚來。
趙元傑的死對趙元份的打擊十分大。
趙元份親眼見到了趙元傑死後青黑的面孔,親眼看到了趙元傑因為憋氣而努力伸出來的舌頭。這種死法趙元份並不陌生,宮裡殺人常用此法,一杯酒就足以陰陽相隔。可是這一次不一樣,死的那個是他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厚的兄弟。
在給趙元份的信中,趙元傑只說了句話:“四哥,愚弟不敏,枉自世上走一遭。生無可戀,惟願吾兄長康寧。城外橫橋蘇姑娘,弟身後託與兄長。弟明哲再拜。”
趙元份是個重感情的人,所以在看清了李氏之後,他才會無比痛苦。俗話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趙元份對衣服尚且難以割捨,更何況這一次要割捨的是他的手足。如果不是趙元傑臨死之前給趙元份寫了這封信,恐怕趙元份從今以後再也無法振作了。
逢七的時候,蘇雪奇就去大相國寺拜祭趙元傑,每次看見衛氏的樣子,心中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衛氏這一次哭得是真的傷心,然而趙元傑再也醒不過來了。蘇雪奇相信衛氏應該是有些後悔吧,也許還有些恨吧,恐怕她也沒有想到紅玉和那一雙兒女在趙元傑心中的地位重要過她和他自己的命吧。
趙元份也常常往相國寺跑。儘管天人兩隔,趙元份還是寧願相信睡在棺槨裡的趙元傑依然能夠感受得到他的到來。趙元份常常幾個時辰都不說話,只靜靜地坐在蒲團之上;趙元份也常常喋喋不休說個不停,那是在看到蘇雪奇來祭拜趙元傑的時候。
趙元份和蘇雪奇講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從小時候講到長大,從趙元傑的十年漂泊講到三皇兄即位後兄弟的團聚,三十二年的歲月,三十二年的兄弟情,字字帶淚,聲聲帶血。
蘇雪奇靜靜地聽著,安靜地流著眼淚。有幾次,蘇雪奇差一點忍不住要告訴趙元份那個令蘇雪奇傷心警惕的秘密。但是,到最後,蘇雪奇終於每次都忍住了沒有說。
蘇雪奇反覆在心底告誡自己,這件事可大可小,但是考驗她的忠貞的時候到了。
蘇雪奇只好只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讓趙元份儘量地把失去兄弟的哀傷倒出來,順便也把他自己心裡的哀傷倒出來一些。蘇雪奇聽著趙元份的絮語,看著趙元份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想不明白,明明人間是有真情在的,可為什麼趙元傑、紅玉、墨兒、允中和莒兒的死卻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