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里正在炸著饅頭。炸饅頭的老頭抬頭看了看你們,繼續操作著。
這時,你聽到了指令。讓你伸手到油鍋裡拿兩個饅頭,立刻放到嘴裡吃。
炸饅頭的老頭驚愕地看了看白大褂。
你不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機械地將手伸到油鍋裡,油嘩地燙傷了你的手。你忍住肉體與靈魂的雙重疼痛,表現著無懈可擊的呆傻,把抓起的饅頭送到嘴裡嚼起來。嘴唇立刻燙起了泡,上下顎也被燙得流出了血。血水順著嘴角流出來。你卻還如一頭餓豬一樣哧嚕哧嚕地嚼著,嚥著。
白大褂在一旁毫無表情地看著。
又走了。街道在腳下如傳送皮帶一樣後移著。你傻呆呆地、機械地執行著命令。你的大腦還在如裂如碎。你的口腔黏糊糊疼痛。靈魂卻已經不留任何退路了,你在使自己一點點從夢境中醒來。
兩邊有各種各樣的面孔,還有各種各樣的眼睛。他們匆匆地移動著,變幻著。街上還有很多標語,都是些很偉大、很絕對的真理。灰色的基本色調中也掠過一些紅黃藍綠,但卻是那樣的刺目,不協調。
你在竭力判斷著這裡的時代背景。你在努力回憶著進來的時間。世界到底演出了多少本戲?世界到底有什麼變化?石頭城是安定療養的聖地。石頭城外的世界現在如何了呢?白大褂的面貌有沒有什麼變化?街道上的格局有無新的兆頭?
灰色的風在一排排灰色的房子上打旋。一個個問號在空氣中掠過。每一條房簷都是低垂的額頭。額頭上刻的風霜也大致一樣。兩邊的牆上殘存著陳舊的新聞。
你忽然發現白大褂的背影與過去有某種不同。是白色的大褂皺了、舊了,還是別的原因?那脊背顯得沒有以前堅硬挺拔了。
白大褂的脊背也顯出衰老態、疲勞態了!
你心中一動。
你再重新觀察石頭城。你發現,那橫橫豎豎的街道已不像原來那樣整肅了,那平行或垂直相交的直線,也不那麼堅挺了。
直線也疲勞了,也有些發蔫了。
你想到一年四季的草木。你想到一切都有自己的壽命。
你跟在白大褂後面,你準備機械地執行每一道命令。然而,很長一段路,白大褂沒有釋出任何指令。他只是用鞭子牽著你。這樣,你最鬆弛,可以有更多的餘地想事情。
突然,白大褂發出了讓你迅速前衝並遠跳的指令。你驚愕地發現前面是一條臭水河。你沒有遲疑的權利。你立刻一二三四朝前跑,然後一個踏步,跳入河中。
臭水足夠黏稠,足夠把任何人膠住、粘住,然後窒息。你沒有得到任何新的指令,只能像豬一樣做最機械、最蠢笨的掙扎。
一根長長的竹竿伸到了你的頭頂。只要抓住它,你就可以脫險。然而,你不能有那樣高的智商,你沒有忘記白大褂在岸上的冷酷目光。你聽任自己在蠢笨的亂刨中沉下去。那黏稠的汙水淹到了你的脖頸,淹到了你的嘴,又淹到你的鼻子。你仍然沒有伸手去抓那根橫在頭頂上的竹竿。
你昏迷了,進入黑色的宇宙。
又醒來時,你已躺在床上。你知道,這是自己的窩。你聽到門外有說話聲。那聲音不清楚。但你知道,是那個白大褂在講述今天的故事。另外的白大褂們在譏笑。
你感到噁心,你嘔吐著。你看到床前一攤汙臭的黑泥。那可能就是你嘔吐出來的。
你知道,你可以嘔吐。因為豬也會嘔吐。嘔吐不需要智慧。
嘔吐了一陣。門開了,進來好幾個白大褂。他們相互看了看,對那個今天領你出去的白大褂說:自作自受。你負責給他收拾吧。
那個白大褂把你嘔吐的汙物打掃了,又端來了水,發指令讓你喝,你機械地喝,接著又吐。他皺了皺眉頭,繼續發令讓你喝。你喝了,再吐。白水把肚子裡的腸胃洗乾淨了,把食管洗乾淨了,把口腔洗乾淨了。
他又拿來一碗水,讓你喝。你按照指令喝,這是一碗消毒的藥水,很難喝。你喝了,又吐了。
txt小說上傳分享
十年夢魘·《石頭城》(10)
那個白大褂在一旁很平靜地打量著你。你不敢有任何鬆懈。你知道,為了證明他今天的懷疑並不錯誤,他不僅可能維持懷疑,並可能產生新的懷疑。
為了證明自己不錯誤,也是一個很有力的行為動機。天下很多奇蹟就是由此創造的。
他走了。你靜靜地躺著。頭部炸裂般疼痛。越從夢境中醒來,疼痛越厲害。鋼鋸在鋸你的頭,鐵箍在箍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