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都是妮妮來做了。她做好飯,端過來,我們倆默默地吃。
吃完,還是靜默地坐。然後,我回嚴肅而莊嚴的大樓,到那堆滿旗杆和橫標紅布的斗室裡擠著睡覺。
不知過了多少天,我們又回到中斷的議題上:結婚。
在這空虛的世界裡,只有我們兩個人相互理解。
吉他批准我們的婚姻,大概也不需要去徵求其他人的意見了。
妮妮從倦淡中重又振作起來,去張羅什麼,準備什麼。我還是在大樓裡飄來飄去,到了夜晚,可能到什麼歌舞廳,抱著吉他,在花花綠綠的世界裡夢一般的唱歌。
有一天,妮妮很興奮地對我說:我們該好好地想想了。
想什麼?我問。
妮妮說: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在小城待一輩子呢?我們可以去尋找更大的世界嘛。
我直直地看著她,這問題太陌生了。
妮妮說:我們可以先結婚。然後,我們還可以去闖大世界嘛。
她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吉他與歌聲已經傳出了小城。藝術是無空間限制的。藝術可以帶著我們到更廣大的世界去。
外面的世界,不會都像小城這樣骯髒狹窄,令人喘不過氣來吧?
於是,我們的內心似乎光明瞭一些。
我在臺上彈著吉他歌唱時,眼前便時而展現出一個挺新奇的世界。這裡挺光明,挺敞亮,大地銀子一樣耀眼,天空寶石一樣發光,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空白,什麼都能容納。
我的歌唱使歌迷們驚奇又麻木,興奮又茫然。報紙上又有了怪形積木狀的文章,又把我圈到一個新的框框裡。
小城中一切依舊。風還是昏天黑地地颳著。柳樹似乎綠了,但沒有人發現。春天似乎要過去了,夏天似乎要來了,也沒有人知曉。
小城似乎只有冬天。其他季節都是它的延續。
這一天,嚴肅高大的宮殿裡,有了什麼興奮的擾動。人們上上下下。有人高興,有人失神。
大樓前面轎車出去了,轎車回來了。
接著是各種握手、寒暄,還有各種莊嚴的儀式。會議室內香菸繚繞。
後來我才知道:這座宮殿的主人換了。原來的第一把手降為第二把手,又調來了新的第一把手。
新舊一把手之間就有許多迎送交接。宮殿裡的人事結構似乎也開始有什麼相應的變化。
當然,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我在大樓中依舊是暖壺的影子。我依舊飄來飄去。我是業餘歌手。我不能丟掉這大樓裡的正式飯碗。在這座小城中,正式飯碗比什麼都重要。那是命根子。沒有人能輕視這一點。
有的時候,我也想把這個飯碗砸碎在大樓前的水泥臺階上。狠狠地一聲脆響。再把妮妮的飯碗更狠地摔碎在大樓前。然後揚長而去,天涯海角地漂流。
會有這一天的。妮妮不是提議了嗎?我們要闖大世界去。我們暫時苟且在這裡。
新第一把手比較年輕,比較精明,他對樓裡的人都很親熱。衣服很整潔,頭髮日日成型。每天很抖擻地夾著公文包走下小轎車,然後,很有力度地走上樓,很愉快地脫下大衣,當我接過大衣掛在大衣架上時,他還會很和藹地說一句:聽說你是我們城裡的吉他王子嘛。
我便覺得他還不錯。這個小城中,這個大樓裡,很少有頭頭把我當成個人。
我還是低著頭進出。我還是伺候著我的飯碗。這飯碗那樣神聖,那樣寶貴,金燦燦的有如太陽。
新第一把手接過了舊第一把手的一切。連同他的辦公室。連同他的小轎車。舊第一把手,現在是第二把手了,又有了新的辦公室,新的小轎車。一切都順理成章。
新第一把手對樓裡的一切都很細心。對一切人都很關心。他每天都要和什麼人親熱地個別談話。
大樓裡的事情就在變化。各個辦公室裡的主人,似乎都在交換位置,挪來挪去。
看到舊第一把手在樓裡渾渾然然地出現著。他的步子還是那樣沉穩安詳。
漸漸,樓裡的空氣似乎緊張了。會議室也常常有種格格不入的勁頭。那煙霧也不和諧了,總是攪來攪去,像是颱風要來的雲象圖。
陌生的小城(29)
我不管這些。我只注意到新第一把手對妮妮很親熱,卻沒有什麼過分的親熱。那種過分的親熱常常使我戒惕。他更多的是和藹,嚴肅,照章辦事。這讓我對他有了好感。
一天,新第一把手在下班後把妮妮留下了,要談什麼。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