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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不方便。

好不容易應酬完,陶凡同小劉下樓來。剛到樓下,陶凡摸一下左腋,站住了。拓本呢?小劉說,我拿著。陶凡連說,糊塗糊塗,剛把拓本交給你,馬上就忘了。

小劉狡黠地道,當領導的大事不糊塗,小事難得糊塗。

陶凡一路上交代小劉,從明天起,不要每天早晨來接了,有事他自己打電話給值班室。小劉說還是照常每天來看看。陶凡說,不是別的,沒有必要。小車很快到了家,陶凡堅持不讓小劉下車,小車便掉頭下山了。

陶凡按了門鈴,不見王嫂出來。他想糟了,夫人上班去了,王嫂可能上街買菜去了。他已有好幾年沒有帶家裡的鑰匙了。他的鑰匙常丟,乾脆就不帶了,反正下班回來家裡都有人在家。

怎麼辦呢?唯一的辦法是打電話要夫人送鑰匙回來。可打電話必須下山,顯然不合適,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夫人辦公桌上的電話號碼。這種事以往通常都是秘書小周代勞的。小周是接替關隱達的第二任秘書,跟他車前馬後四年多,十多天前被派到下面任副縣長去了。陶凡覺得小周不錯,自己離任前應給他安排安排。小周下去以後,吳秘書長說再配一位秘書給他,要他在地委辦自己點將。吳秘書長的態度很真誠,但陶凡明白自己點將同時也意味著自己可以不點將,就像在別人家做客主人要你自己動手削梨子一樣。這他很理解,退下來的地委書記沒有再帶秘書的待遇。

。。

秋風庭院(3)

沒有秘書在身邊,還真的不方便。十多天來,他的這種感覺極明顯。就像早些年戴慣了手表,突然手錶壞了,又來不及去修理,成天就像掉進了一個沒有時間的混沌空間,很不是味道。後來位置高了,任何時間都有人提醒,乾脆不戴手錶了,也就習慣了。陶凡如今沒了秘書,雖然感覺上不太熨帖,但相信還是會慢慢習慣的。他想不帶秘書和不戴手錶最初的感覺應該差不多吧。

眼下的問題是進不了屋。他左思右想苦無良策,只有等王嫂回來了。他便在小庭院裡踱起步來。走了幾圈就累了,正好在那石凳上坐下來。

無事可做,只一心等著王嫂回來。不免想起自己剛才在辦公室樓梯口的一幕。雙手不空,慌慌張張地將拓本交給小劉,再跟同志們握手,那樣子一定很可笑的。事先真應讓小劉接過公文包去。想到這一點,很不舒服,就像前年在法國吃西餐鬧了笑話一樣的不舒服。

當時自己怎麼竟冒出了用雙手跟同志們握手的念頭了呢?長期以來,下級都是用雙手同他握手的,而且握得緊。而他不管手空與不空,都只伸出一隻手來。有時同這位同志握著手,口卻招呼別的同志去了。那是很正常的事,也沒聽人說他有架子。今天怎麼啦?見別人伸出雙手,怎麼竟有點那個感覺了呢?那種感覺應怎麼名狀,他一時想不起來,叫做受寵若驚嗎,又還沒到那種程度。當時只覺得自己不伸出雙手有些過意不去。哼!虎死還威風在哩,自己一下子就這樣了?這會兒,他坐在冰涼的石頭上,為自己當時不應有的謙恭感覺深表羞愧。難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隻不過是自己內心的一閃念,別人不可能看破的,方感安定一些。

可想起那些同志的熱情勁兒,心裡又不受用了。他知道自己在幹部中很有威信,大家尊重他,敬畏他。但他們今天表現得太熱情了。那已不是以前感受到的那種下級對上級的熱情,而是老朋友見面似的那種熱情。熱情的程度深了,檔次卻低了。不同級別、不同身份的人之間,熱情有不同的分寸;由不同的熱情分寸,又區分出不同的熱情檔次。

這一點,他很清楚,也很敏感。這麼說,那些人在心裡已開始用一種水平視角看我了。自己的位置這麼快就降了一格,那麼以後呢?有人乾脆稱我老書記了,那是有意區別於新書記吧。這些人,何必還那麼熱情呢?哦,對了對了,我今天倒幫了他們的忙,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充好人的機會,讓他們好好表演一下自己的大忠大義。你看,我可不是那種勢利小人,人家陶書記退了,我照樣尊重別人。陶凡憤然想到,我可不要你們這種廉價的熱情!

剛才辦公室樓梯口不到兩分鐘的應酬,這會兒令陶凡滿腦子翻江倒海。不覺背上麻酥酥地發冷,打了一個寒顫。座下的石頭涼生生地像有刺兒,連忙站了起來,因剛才坐姿不對,雙腳發木,又起身太快,頓時頭暈眼黑,差點倒下。趕緊扶著石牆,好一會兒,才鎮住了自己。這才發現左手被荊刺扎得鮮血淋漓。

秋日的天空,深得虛無。滿山桃葉凋零,很是肅殺。陶凡頓生悲秋情懷。馬上又自責起來。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