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弟弟的去向,從她參加革命那一天,就向組織隱瞞了,即使一九五八年的“向黨交心”運動,也沒有講過。
和張敬懷結婚時,更是瞞得嚴嚴的,一直到如今。
新中國建立後,弟弟也沒有任何訊息,是在戰場上被打死了?還是去了臺灣?被解放軍俘虜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那樣,他就是被“解放戰士”,會來找他這個姐姐的。
後來一系列政治運動越來越證明,她暗思暗想,她向組織隱瞞了一個家庭重要成員在國民黨,不管具體情況如何,給她一個黨內警告處分算是輕的。隱瞞的時間越久,她的錯誤性質越嚴重。她想,弟弟肯定是在戰場上被打死了。如果弟弟沒有被打死,就算她有“海外關係”!“海外關係”在當時是何等了得的大問題!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文化大革命”中,鬥得你掉一層皮,算是輕的。
“我忘了吧,忘了吧!我根本就是城市貧民,從來沒有過一個叫艾萬福的弟弟。”
可是現在弟弟卻活生生地坐在她的面前。艾榮輕輕把房門關上,急急慌慌地低聲問:“你怎麼來的?從哪裡來的?”沉默了半天,又說:“你走吧,走吧。
我沒有你這個弟弟!”
弟弟也把聲音壓低說:“我被國民黨抓走後,就一直當兵。解放軍渡過長江時,我們在武漢。後來退呀,退,一直退到廣西省的十萬大山中。我在那個部隊交了一個好朋友,是個連長,咱們的老鄉。後來我給他當護兵。解放軍在十萬大山剿匪時,部隊被打散了。連長和我藉機把一個團長斃了。他身上裝了很多金條,我們兩個分了。後來,我到了南京附近的揚州,用那些金條,開了一家小紡織廠。
我改名叫陸中林。”
“你現在怎麼想起來找我了呀?”艾榮問。
弟弟說:“一九五六年,社會主義改造時,公私合營,我算是私方代表,當了一名副經理。直到如今,經過那麼多運動,組織上也沒有誰發現我有任何問題。”
“你來找我要做什麼?”
“我無時無刻不想念姐姐。你難道忘了你這個弟弟了?已經三十多年了,你的弟弟夜裡夢,白天想,你不會知道,你的弟弟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遇到了多少危險!姐呀,姐呀,我的親姐呀!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少事,才找到姐姐的呀!”
“關於你和咱們姨家的事,我也從來也沒有講過。就是現在講了,向組織隱瞞重大問題,也是錯誤的。我現在很好,你走吧,走吧!”姐姐哀求似的勸弟弟。
弟弟說:“剛解放時,我開那個小紡織廠,只用了一部分金條。還有一部分,我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在文化大革命也沒有被發現。最近國家形勢大變,政策允許私人投資。我用那部分金條,又在銀行貸了些款,開了一個工貿公司。”
“你就是一座金山,我們也不能要。”艾榮說。
“是這樣,”弟弟說“我結過婚,可是她沒有生育。去年又患癌症走了。我這是冒著生命危險得來的家產,總得有個繼承人呀!”mpanel(1);
“你姓陸,我姓艾,老爺子姓張,八杆子打不著……”
弟弟說:“現在不是可以’ 合資‘ 嘛。讓我的小侄女開個公司,算我的投資是可以的。早晚這筆財產是我侄女的。”
艾榮沉默了半天,問:“你現在住什麼地方?”
“在北湖飯店,七零八房間。”
“你先回去,就說是來打聽個老鄉。等我和你侄女商量後,再告訴你。可別忘了,你還是’ 陸中林‘ 呀!”
“那當然!”
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弟弟,又走了。
晚上,艾榮和勝美商量了半夜,勝美非常高興,說:“臨過年了,送來只雞!太趕趟了。我們就和這個陸中林合資。沒有什麼風險可擔的。”
“我想也對。你就是當個幹部,掙百八的工資,也還是窮職員。我就是提拔到處級,也沒有意思。幹吧!”
母女商量已定,即打電話把陸中林找來。別看勝美在考試時有多門功課不及格,但考分不等於智商,勝美的智商絕對勝過爸爸和媽媽。在他們的家庭關係中,艾榮還可以和老爺子吵兩句,可是和勝美呢,女兒一句話,就能把父親給噎得沒有話說。就是她沒有考上大學那次,爸爸罵她沒有出息。她說:“爸呀,你怎麼也認為只有考上大學才算有出息?你不是也沒上過大學,不也救了中國嗎?”
張敬懷便不言語了。
勝美好像是個天生的“公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