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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卜奎握了手,劉吉有說:“張書記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

“好吧。”張敬懷說,他和小青年的談話,不希望這個人在場。

卜奎說:“我是三平地區的卜奎,昨天接到省裡的電話,今天一早就來了。”

張敬懷說:“你坐下吧。”

卜奎環顧張敬懷的辦公室,周圍全是大書架,精裝的,線裝的,擺得滿滿的,地上的書也是成堆成羅,他想,張書記一定是什麼大學畢業的學問家。但他不知道這位書記要找他幹什麼,在等著發問。

一般像他這樣的青年,見到省委書記這樣的高階幹部,都會有些緊張和拘謹,可是卜奎卻坦然地坐在他身旁的沙發上,不卑不亢的樣子。

張敬懷指著那份“內參簡報”問:“這中間那篇《最常說的,最難做的》是你寫的嗎?”

“是。”卜奎回答。

“我們這些領導幹部。雖然也常常到基層瞭解情況,調查研究,有時開現場會,到底能看到多少真實的東西,我經常懷疑。你們在基層,比我們更接近實際,我想就實事求是問題,就你自己的感受,再講一些例子給我聽。”

過去和張敬懷這樣的高幹部談話,對方經常是“請領導指示”“請領導批評”“對對對”“是是是”等等。可是,這個卜奎卻沒有講那些似乎是謙虛或客氣的話。

卜奎略微停了一刻,說:“那例子就很多了。”

“你講講看。”

卜奎又稍加思索,說:“就以農業來說吧,一講‘ 密植能增產’ ,不管什麼土壤,什麼品種,越密越好。農民種高糧,過去一般是二尺五一株。可是在‘ 瞎指揮風’ 盛行的時候,幹部拿著尺棍,三寸一株。結果長出的高糧像大蔥,連籽粒都不結。誰不照辦,就拔誰的‘ 白旗’。所以,老農都說,我們種了一輩子的地,現在都不會種地了。有的地方,在稻子成熟之前,將幾十畝地的稻秧,移栽到一小片地裡,密到什麼程度?坐上個孩子,稻子都不倒。是專門讓記者照像的。實際上,沒有陽光,拉電線用大燈泡照;不通風,用大功率吹風機吹。結果還是爛秧了。老百姓都說,這是‘ 共產黨胡弄共產黨’。……

張敬懷不表態,耐心地聽下去。

卜奎接著侃侃地說:“從去年夏天,農村就開始鬧饑荒。各地都餓死了一些人。我們宣傳說是‘ 天災’ ,天災固然有,其實,更多的是我們工作中失誤造成的。過去我們的報紙,習慣是‘ 報喜不報憂’。什麼地方,有大旱,大澇,都是不報導的。現在為了說明‘ 天災’ ,連幾個村子範圍內,下了一場冰雹,新聞單位都發訊息。這麼大個中國,天災哪一年沒有呀?這種宣傳就不實事求是。”

張敬懷開始以不住點頭,鼓勵他說下去。

卜奎又說:“去年,地區為了救災,又沒有糧食。有的公社出現了新‘ 發明’ :把地瓜秧子,苞米芯子,磨細了,經過發酵,做成發糕,說是營養豐富。為此,還開了多次現場會,讓來參觀的人品嚐。都說好吃。其實,是摻了大量的米麵和糖精做成的。”

張敬懷仍然只是點頭。

卜奎繼續說:“就說大躍進中這‘ 沖天’ 幹勁吧,上面要求的是‘ 白天一片人,夜晚一片燈’‘上至九十九,下至剛會走,戶戶鎖頭看家’ ,這是‘ 五風’ 之一的‘ 命令風’ 造成的結果,也只是供人們參觀的。參觀團一來,農民喊著口號,脫光脊背,揮舞鐵鍬。參觀的人一走,就躺下睡覺……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是胡弄誰?”

“你為什麼寫這篇文章?”張敬懷問了一句。

卜奎說:“現在黨中央不是又強調實事求是嗎,國家、人民吃了這麼大的苦頭,不該總結點經驗教訓呀。別的我沒有多想。”

“你讀過幾年書?家境怎樣?”

“我家在農村,是貧農。勉強上了二年高中。沒有畢業,因為家裡再供不起,就退學種地了。我愛寫個稿子什麼的,在大躍進時,我頭腦也發過燒。也寫了一些有‘ 浮誇風’ 傾向的報導。成了省報的通訊員。後來被地區領導看上了,就把我調到地委宣傳部當新聞幹事。到處採訪,眼界寬了,見的多了,想的問題也多了。”

“你都讀過些什麼書?”

“讀的不多。眼面前的馬列和毛主席的著作,該讀的都讀了。我還愛看些雜書,歷史,文學,哲學等也讀了一點點……”

張敬懷感到他既沒有謙虛,也不是自吹。

這時,張敬懷忽然有了個想法:這個青年不失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