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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琵琶是好聽的。枕春小時候,安府也請過外頭的班子來助酒宴,聽過一回二哥哥點的琵琶奏《霸王卸甲》。那位奏樂弦弦如劍聲聲到肉,是一位十分厲害的老先生。每每情到激烈之處,總有火花迸濺指尖一般。

這也是枕春第一回看見虛無先生的模樣。他的眼睛細細長長,眸子裡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疏離,嘴唇薄薄抿起,手指修長而蒼白。不曾變過的是那淺淺栗色的頭髮,只襯托得整個人肌膚仿若透明,手背青色血管畢現。比之慕北易天子之氣鋪面而來的奪目威懾與神采飛揚,虛無先生只能算作清俊沉穩,使人心裡舒適。人雖安靜,他的《將進酒》半分拖曳也無,三聲長輪直若帶了酒氣,便一聲疏狂朗朗來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枕春也是聽過《將進酒》的,先生們喜歡唱,大哥哥喜歡,父親喜歡。每個人為什麼喜歡卻有不同的。先生們喜歡飲酒,酒到酣時文縐縐地唱兩句,能得一二分韻味,便覺得舒展。大哥哥有一顆文人心,仰慕先聖風骨傲氣,故而喜歡。父親是替旁人喜歡,人人都喜歡,宴席慶賀從眾而不掃興,以父親的老道自然也喜歡。

虛無先生看起來卻沒有特別的喜歡。他的聲音冽洌的,琵琶錚錚的,十分好聽卻算不得特別喜歡。與其說是喜歡,更多的是說話講故事般。他自個兒嘆著青絲暮成雪,垂首十指修長一撥,唏噓著。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可分明看著,虛無先生也不似得意須盡歡的人。枕春便想起他寫的起立坐臥長嘆息,他這樣半死不活的性子又喪了妻,註定是要無歡餘生。

便又聽琵琶兩三聲,唱的是。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這一句唱得卻算寂寥,餘音盤桓在漆金嵌玉的高粱上頭。人人都會唱,那回聲又激盪,便有華服貴胄們撫掌合聲,最是懂得斗酒十千的歡愉。這一面滿堂喝彩,虛無先生的手鏗鏘一挑,索性。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琵琶聲音收得乾脆,好像收回一些化開的溫水。坐下聞聲皆出口讚譽,又說今次教坊多能人異士,皇恩浩蕩芸芸。枕春坐在角落,偏頭從簾外看去,深沉的黑夜裡雨雪紛飛。宮燈次第而亮,轉頭再是光影交錯推杯換盞。

好似世間與空間,有一絲錯位。

熙攘人聲裡頭,蜀王慕永鉞勸酒:“今次教坊果然不俗,陛下有識人之慧。”

慕北易飲了龍膏酒,朗聲笑起:“九皇叔此言差矣,今次教坊是由朕兩位愛妃甄選。都是見過的,珍婉儀是薛氏女,明嬪安氏。”

“記憶猶新。”慕永鉞端起案上紋蛟的月光杯,呷來一口葡萄釀,俊眉揚起,“果然是蘭心蕙質。”

枕春心緒暗說,可不是記憶猶新,那時姬死在她面前的模樣如今還時時想起。夜裡夢迴,彷彿濺在臉上的血還腥熱。卻也只得同薛楚鈴起身,依依行禮。

慕永鉞此次獨身一身赴宴,倒沒帶些鶯鶯燕燕,著一身貂裘飛肩的大袍,頭上束髮的金寶暗轉燈火光色。聞說他近日裡時時遭尚書令彈劾,孟浪倒少許多。只見他將夜光杯倒轉空傾,卻朗聲問:“也是陛下心懷廣闊,肯使嬪御們甄選藝人。”輕笑一聲,“見此位坐部的稱……虛無的先生眉目俊朗,又技法非凡。若是臣下的愛妾私下去見,臣是斷斷不肯的。”

這話說得好似玩笑,意思卻不然。

枕春心頭一悶,這位蜀王果真個面俊心歹的。這樣的話聽似讚美,可不句句皆有所指?慕北易治世愈有仁君之態,興辦教坊也不過為表盛世禮樂。可蜀王治藩地素來鐵腕,推崇賞明罰厲,朝中尊儒老臣們素有微詞。若只是要拐著彎表陳不同政見倒也罷了,說這樣的事情可不要白白賠了她安枕春性命!

慕北易略一沉吟,只看不出面上情緒,略略翻案上教坊名冊,澹然問馮唐:“虛無先生。坐部司編排的,誰選的?”

馮唐陳:“回稟陛下,是明嬪小主。”

“哦?”慕北易合了合襟,涎眉去笑問:“虛無先生以為,朕的明嬪可有識人之慧?”

枕春偏頭看著慕北易嘴角的上勾,心中都要緊出血來。他這樣涎眉鄧眼笑著的,分明是惱了。便只攥了攥帕子,想著如何應對……那日掛著帳子,雖是落了卻沒見著面的……

“陛下。”虛無先生抱琴起身,禮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