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業跋摩見枕春自帷幔之後走出身來,她手扶著顯懷的肚子,疲憊的臉上是脂粉也掩蓋不住的憔悴。他忽然明白了甚麼,往後退得一步:“你是魏國的皇后……”
枕春醍醐灌頂,才明白他說的“質先皇嬪御”是甚麼意思。
他以為她如今冷落深宮,已經成了別苑中囚禁著的的罪太妃。後宮生活如履薄冰,他再踏上樂京的土地,想的是救她出來逃出生天,還當日一命之恩。
殊不知,她如今已經是大魏國攝政的皇后,與中原的土地與數以千萬計的漢人,早已是同體而生!
這世上的因果業報,時也命也啊……枕春驟然自嘲的一聲輕笑。她當日蒙難之時,設法遣送出宮重獲自由的崑崙奴,便是如今對她殺夫侵國的大敵。而他渾然不知,只心心念念今日長驅直入帝城的金鑾殿,就像讓日枕春還他自由一般,救枕春出這宮牆牢籠。
時也命也啊。
枕春拾級而下,趨前兩步:“是你。”
賀業仰天一聲長嗟,只將手中太阿劍擲落在地。那太阿寶劍吹髮斷毫,扎入漢白玉石的地磚之上,入地一尺有餘。
這大概是枕春此生遇到的,最荒唐的事情,沒有之一。
她甚至可以想象大魏國自此數百年後的坊間話本之中,也該是最傳奇與荒誕的。
賀業在金鑾殿上與枕春分庭而立,兩人的眼神交接,便能讀懂對方的意思。那目光裡都是對命運啼笑的臣服。
他本是懷著湧泉相報滴水的心意,卻發現二人早已走上了對立的兩端。如今想來也是造化弄人,怒摔了太阿寶劍,一時有些心灰意冷。
“我來救你。”賀業跋摩道,“如今看來,你已經不需要我救了。”
枕春斂動長裙飄飛,正身而立,坦蕩看他:“不是我不需要了,而是我已經自救。如今我既站在此處,便是站在了大道之上。”
滿朝文武面面相覷,皆是被這變故震驚。
賀業跋摩前趨一步,似乎帶了一絲無可奈何。他望著地上的太阿寶劍冷芒閃動,想起此劍在陣上斬殺的扶南士兵,再看面前對他對立的枕春,忽然一種怒氣盤踞心頭。
他再趨一步。
慕永鉞上前伸手擋住枕春,對賀業跋摩怒道:“你面前乃是我大魏皇后,若是還不退下,本王便不客氣!”
“你……”賀業跋摩惱怒至極,不將慕永鉞放在眼裡,輕嗤,“一個連劍都拔不動的軍師。”
枕春聽得不對,本是談和如何刀劍相向。她本欲開口,卻先聽得慕永鉞應聲:“大魏無所畏懼,你便來戰!”
賀業跋摩見得慕永鉞的模樣,愈發惱怒,他深吸一口氣,拂袖怒指慕永鉞:“本王要比武。”說著手攢成拳,“要與你魏國比武論和。我們扶南國,將命運與正義交給武神審判。用刀劍,來論輸贏。”
倘若扶南贏了,大魏割讓三座邊陲古城,以示久安。
倘若魏國贏了,他賀業跋摩率兵自歸扶南,不帶走大魏的一片土,也不帶走安枕春。兩國自此簽下百年合約,不再互犯。
“好。”慕永鉞冷冷出聲。
他手腕之下都是斷裂的筋脈,金鑾殿上便是揮動太阿寶劍已是竭盡全力。但他仍舊第一個站出來,毫不疑慮地答應。
枕春下朝之時腹中翻湧的沉重與隱隱作痛,躺在了御書房的貴妃榻上還是不得安定。蘇白心疼地擰了帕子給枕春擦拭額頭,掐著虎口才稍稍得緩。滿朝文武皆侯在御書房外,只得慕永鉞一人肅色入內,撩袍坐在了枕春的對面。
“攝政王爺。”枕春蹙眉。
“我大魏文武百官,朝廷上下一共有十六人,自請迎戰。”慕永鉞道。
枕春慘然笑了笑:“王爺自是與扶南國應下了比武論和,倘若明日校場之上打不過,這三座城池足矣毀了了你一世英名。”
慕永鉞此時半點嬉笑顏色也無,面色凝重,看著枕春:“你與那黃毛的崽子,竟是舊識?”
“他曾是宮中珍獸司的奴隸。”枕春低頭看著虎口穴上掐的紅印,“是我放他出去的。若千年之後史官書寫,我是禍國的罪首,我也認了。”
慕永鉞輕嘖一聲,蹙眉:“你如今玉璽在握,位同女帝,沒人敢這麼寫。”
“所以是千年之後。今生的事情,今生計較便足夠了,我亦是今日才知他的身份。”枕春想著比武論和一事,頭便開始疼,“他厲害嗎。”
慕永鉞略一思忖:“宛如戰神。”
“……”枕春頭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