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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一年了,好像是在老四他媽被抓之前。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們一幫小孩在馬路對面城牆土坡上打游擊。我們在灌木叢裡躲進躲出,弄得一身臭汗,滿衣塵土。在對面城牆的土坡上,能清楚地遙望我們這邊的小院。突然就聽三胖說:“不玩了,快回去,我們院子出事了!”

我立馬從灌木叢裡鑽出來,抬頭順著三胖手指的方向。只見院子裡站滿了人,還不斷有戴著紅袖箍的大人湧向院子門前的臺階上。我們幾個玩耍的小孩飛奔下城牆,直奔回自家的小院子。

小院的場景讓我大吃一驚。

老妖怪家門前擠滿了人,門兩邊牆上貼滿了大字報。我清楚地看到門框兩側貼著白底黑字的大對聯,門楣上方貼一橫批。我依稀記得上聯是:“環宇革命紅旗飄,小將奮起金箍棒”。下聯是:“小院反動藏妖氣,地主臭婆現原形”。橫批是:“痛打白骨精”。

小院裡站滿了來自後宰門居委會的,街道的,區裡的各級造反組織人員;還有很多青年人也不知道是那個中學,或大學裡的紅衛兵。小院裡一下子沸騰起來,來了這麼多陌生的面孔,我興奮異常。三胖老四們在人群中竄來竄去,翹首張望。連半山園裡的小孩們也聞訊趕來看熱鬧。

楊媽帶著一群居委會的中老年積極分子,整齊地站在老妖怪家門側面。她們手握紅寶書,緊貼著胸前,在齊聲朗讀著什麼。老妖怪家正前方是整齊劃一的紅衛兵學生,他們臂戴紅袖章,手拿紅寶書,振臂高呼口號:”打倒逃亡反動地主婆某某某!”,“打倒反動的地主階級孝子賢孫馬長財!”,“金猴奮起金箍棒,革命小將砸豺狼!”。

學生們的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老妖怪家門前站著她外婆和她媽。她們頭上被戴著紙糊的高帽子,胸前掛個牌子,上寫某某某,名字上被打了紅叉;身後分別站立兩個紅衛兵反押著兩婆娘雙臂,逼她倆“坐飛機”。陣勢之威嚴,場面之悲壯,小院裡從未出現過。馬伯伯畢竟是老革命,有過戰功,身上有傷疤,體內有彈片,此時正在家裡臥床不起,造反派因懼其資歷,加之其身體有病,故也不敢冒然揪鬥。憑他的革命資歷,並不亞於海院高幹子弟的父輩的功勳。但因為娶了個地主婆的女兒,政治上受貶。當時只在東郊某小鎮當黨委書記。

大金花,二金花帶著妹妹們圍在門前哭哭啼啼。那邊傳來楊媽領著居委會方陣很有節奏並一字一頓地呼著口號:“群、眾、眼、睛、是、雪、亮、的!”,“反、動、地、主、婆、哪、裡、逃!”握著紅寶書的眾手隨著口號的節奏在空中有力地伸縮。門前的“地主婆”和其女兒汪阿姨早嚇得雙腿發抖,臉色慘白,做低頭弓腰狀。那兩頂高帽子緊緊地箍在頭上,居然沒掉落下來。我瞧見那老地主婆眼淚鼻涕哈喇子直往下淌,三金花老妖怪拿著一塊花手帕,剛要去給外婆擦拭,被旁邊的小將一把推倒,厲聲喝道:“小妖精們,革命小將在此,豈能亂動!”,於是眾“小妖精”們連哭都不敢了,紛紛自己擦淚擦鼻涕。

老妖怪家的牆上貼滿了大字報,一直延伸到老四家的牆上,包括老妖怪家對面一棟房子。那裡獨居著一戶人家,其主人是個老寡婦,她是老妖怪家的遠房舅母。我們小孩平常也跟著喊舅母。舅母家的外牆也貼滿了批判“白骨精”的大字報。那大字報都是黃草紙般的底色,黑色的毛筆墨汁,字型是飛龍走風,“白骨精”三字上打著紅叉非常顯眼。大字報上還有白骨精,孫悟空等漫畫。“打倒反動地主婆,打到逃亡白骨精!打倒反動地主的孝子賢孫!革命群眾眼光雪亮,一切反動分子必將埋葬!”等大幅紅色標語掛滿小院的上空,以及小院的圍牆上。

小院裡的批鬥大會一直延續到傍晚時分。批鬥大會結束,人群紛紛散去。

老妖怪外婆和其母被革命小將押上大卡車帶走。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我看到汪阿姨已回家,照例在合作社上班。那老地主婆的影子就沒見著,聽老四三胖他們說老地主婆已被押送到原籍勞動改造了。馬伯伯的病情也好轉了,照例是不上班,在家休養,時而和我對弈,拼殺幾盤。

此時馬伯伯的棋癮也更大了,似乎找人下棋是他唯一的精神寄託。

小院(3)

這個小院似乎多災多難。自從老妖怪家被“三打白骨精”後,院子裡那可憐巴巴的幾戶人家就挨個出事。接著是老四他媽;然後是我家隔壁的隔壁鄰居郭阿姨家也出事,其丈夫劉老師在一次校外武鬥中被對方用長矛戳傷了大腿,拄個柺杖在家養病;再後來就是我媽出事,一字之差被打成現行反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