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又狼狽地跌進來。
喬釋謙霍然站起,注視著眼前逐漸清晰的三條人影。
“何大爺,我沒有幫她,我真的沒有!”那吳大夫扶著手臂,一臉冤枉地喊起來:“天知道在這鎮裡,誰都惹不起何大爺你哪!”
原來這就是令吳大夫害怕的原因。喬釋謙打量著何良,而後者則大剌剌地繞著他們主僕瞧,一雙眼賊溜溜地直盯著喬釋謙。
這對主僕都相當高大,隨即何良極有勝算地笑了起來。高大又怎麼地?強龍能壓地頭蛇嗎?
“看你們倆,應該是外縣的人。告訴你們吧,她是怡香院的姑娘,而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何良和江嬤嬤有那麼點兒交情。罩子放亮點,別插手這事兒!”何良盯著他,大言不慚地開口。
喬釋謙回頭,那女孩仍呆滯地躺著。如果,今天他也是怕事者,任人作主,那麼她被帶回去,會有甚麼下場呢?
能有勇氣懷著孩子逃出妓院,想必是死也不願回去吧。
“要回去,也得問過她的意思。”
那何良一怔,讓聲笑了起來:“問?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居然問個女人拿主意!”
喬釋謙正待發怒,卻被吳大夫低聲喊道:“少爺,別跟他鬥。咱們鎮上沒人惹得起他,你就當沒碰過這事,走人算了。否則,連老朽都會遭殃的!”
“沒事的,大夫,我保證他們不會為難你。”
“話不是這樣……”
“喂!你們還不走呀?”
喬貴執住喬釋謙的衣袖,臉上佈滿了懇求。
“吳大夫說的有理。少爺,就別多生事端。”
喬釋謙的眼神黯了黯。他盯著何良,驚覺心裡積壓一團怒火,天知道他已經好些年沒這麼大動肝火。從他成年至今,每一件事情他總能掌握得好好的,不出半點差池;但今天接二連三遇到的事,全超乎他所能想像的。
“白葦柔,你要真聰明,就乖乖跟我回去。”算準這對主僕不敢惹事,何良嘴角一揚,踢了她一下。
他們說了甚麼白葦柔全不知道。打從清醒的那刻起,她知道自己沒能保住孩子之後,就只是呆滯地盯著布堆裡的那攤血肉模糊。
“沒了……甚麼都沒了……”她喃喃地喊出聲。而最後一點讓她有勇氣再掙扎下去的希望,全都跟著她抽搐的痛楚一遍遍流得乾乾淨淨。
就在那團白布堆裡,她的孩子是個染血不成形的肉球……沒了。她困難地吞了口口水,喉嚨乾枯得幾乎要崩裂。
她沒有動靜,只是瞪著那團布,想著她竟沒有機會看清孩子的五官……她還希冀過孩子對她笑的模樣呢。抬起頭,她望著屋頂中央破裂的大洞;月華如霜,風帶過幾片烏雲像薄紗,頃刻間掃過了月光,又飄遠了。
這麼圓的月亮兒,是十五呢,這麼圓的月亮兒,怎麼卻不是人團圓的日子?
何良耐不住了,伸手想抓她的袖子。白葦柔忽然撲向前,避開男人的手,緊緊地抱住了那團沾滿血跡的白布,很小心地攬在懷裡,身子距離何良約莫有一步之遙,她才敢去輕撫那血跡斑斑的白布團。那是……她的孩子呢,她顫抖地想,那是她的孩子呢。
驀然,白葦柔張開沙啞的喉嚨,低低柔柔的,帶著哽咽的淚音,軟軟吟唱了起來。
“兒……生月不……明,兒……死月始光,兒月……兩……相奪,兒……命果不真……”
唱著唱著,她那麻痺的心智也漸漸地被痛楚敲醒了;除了肉體上,她的心也碎了。眼淚一顆顆匯成小河淌下。她一直是個很認命的女孩兒,但落的淚卻從沒為過自己。
親爹為償賭債賣她時,她的淚,哭的是父親的執迷不悟。
她的貞潔被人高價拋售後,她的淚,哭的是身體懵懂無知的痛。
她開口唱著,仍是那首“杏殤”:語至最後,白葦柔幾乎哀傷得出不了聲,只能眼淚不停地淌。
“不準唱了!”何良被吵得發怒,一把扯住她腦後隨意扎束的長辮子,力量大得迫使白葦柔的目光整個射向他。
“你他媽的再唱,老子揍死你!”何良低吼,捏緊的拳頭在她臉上脅迫地揮舞著。
又一顆眼淚滑下鼻樑,但那對瞳仁對何良望去時,卻像具沒了魂魄的屍身般僵冷,她完全蔑視何良空泛的威脅。
何良的拳頭沒有機會落下。在他企圖傷害白葦柔之前,喬釋謙扳過他的肩,然後一腳踹開了他。
被抽緊的辮子突然鬆開,白葦柔穩不住自己,像個破碎的娃娃,用力砸上了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