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我嗎?”他試圖在想象中與上帝交流。
“我記得你。”
聽到回答,他驚訝地直起身,一個修女微笑著站在他身側。
“我記得你。”修女重複了一遍,微微笑著,眼尾印上深深的紋路,“上次來的時候,你曾稱讚過耶穌的身體。”
他看了她半晌,按理說同是黃面板黑眼睛他不會沒有印象,但真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那時我坐你前排,我還記得你帶了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是你妻子?”她把一本聖經抱在胸前。
說到白可,他表情放柔,往裡挪了挪,請她坐下。修女整理好長袍,彎腰落座,工整地把聖經擺放在雙膝上。
他沒感覺到椅子有絲毫震動。
“我姓陳,叫陳瑞華,他們叫我阿達修女。”修女說。
“我叫唐一路。”
“唐,這在華人圈子裡倒是個很有名的姓氏。”
“我父母只是一介平民。”
“不管是平民還是富人,上帝都是平等對待。”陳瑞華稍用力地按住膝上的聖經,轉頭道,“孩子,你遇到什麼困難了吧。你的神情與上次我見到時,完全不一樣。”
不想對陌生人透露太多,他把手搭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一綹頭髮落在眼旁,他從髮絲間看著聖壇上的耶穌說:“如果我祈求寬恕,他會原諒我嗎?我既沒接受過洗禮,也不信仰上帝。”
“神愛世人,無論名族、性別。”
“那我要如何做他才會寬恕我。”
“要看你犯下什麼罪過。歌羅新書上記載了人類的七大罪,有饕餮、貪婪、縱慾、懶惰、驕傲、嫉妒、憤怒。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犯了其中一條。”
“七罪……”他沉吟著,二十多年的人生裡,那些印象深刻的事不斷在腦中閃現。
“我曾經酗酒成性,這是犯了饕餮一罪吧。”
“我想是的。”
“貪婪,我對一個女人有著無窮的慾望……”不顧她的意願把她鎖在家中,剝奪她的自由。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取而代之的是慘淡一笑。
“縱慾,呵呵。”笑容加深,他在心裡唸到:我恨不得每天都把她綁在床上。
“懶惰,在某些方面,我確實如此。”
面對現實的殘酷,他更多的是逃避而不是去改變。因為父母殘忍的決定,他把自己流放,用近乎自殘的方式來發洩對現實的不滿。抵抗命運的慾望得不到實現,只好內化為對自身的攻擊。最終,他自食惡果。
“驕傲……是我的武器,是上天賜予我的權利。”他揚起下巴正視前方。他的天賦讓他習慣了受人矚目,從不用卑微的姿態去仰視眾人,即便活在社會的底層。
“嫉妒,這已經摺磨了我二十年。”
為了不被找到,他不得不輾轉於偏遠的大小城市,每換一個地方,他都在想,那個傢伙現在一定正安逸地坐在陽臺上看書,或是對著哪個無辜的傭人發他彆扭的脾氣吧。這樣不公平的人生!
“而憤怒,是我此時心情的寫照。”他神經質地交叉著手指,幾乎能聽到骨節摩擦的聲音。
“這麼看來,每一條你都犯了。”陳瑞華平和地說。
“這樣也能得到寬恕嗎?”他笑道,“抱歉,我好像說多了。”
“只要你有心悔改,上帝自然明鑑。只是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生命,這是最不能被饒恕的罪過。”
“是生命放棄了我。”
“孩子,你生病了吧。你臉上的病容非常明顯。”
“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耽誤你這麼長時間很抱歉,謝謝你能聽我說話。”他站起來,對陳瑞華欠了欠身,向長椅的另一頭走去。
“唐先生,”陳瑞華在他身後住他道,“就算為了自己的愛人,也要珍愛生命。上帝會保佑你們的。”
他回給她一個無力的笑容,轉身離去。
出了幽靜的教堂來到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到了飯點,煙火氣充斥鼻尖。在街邊的中餐店買了幾個南瓜餅,半天不見,他對她已經開始想念了。
店員找回幾個硬幣,他接過,無意中瞥見硬幣上的一排小字——In god we trust。他凝視著,直到排在身後的人催促,才回過神。
原來這個國家的人每時每刻都在被催眠著。
“我們相信上帝。”他邊默唸,邊留意路過的教堂,以及,醫院。
車開到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