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飛到玉帶河邊同興泰糧行倉庫,一陣猛烈掃射,子彈象暴雨一樣密集,打得沿河倉庫上的瓦片,噼裡拍拉地橫飛。糧行裡兩個學徒,躲在倉庫方桌下面,桌面上捂著棉花胎,可是有什哩用處?一個炸彈掉在鏍磚地上,轟隆一聲,彈片飛了上去,把兩個學徒和方桌捧上半空,又摔落下來,膀臂大腿甩向一邊,弄得地上是血,牆上是肉,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看了心裡打顫。多好的兩個小夥,正是半樁子大十來歲的伢兒,快要得力的時辰,突然命喪黃泉。有人說,日本人找的目標不是糧行,是城裡商團的炮樓,這糧行倉庫與炮樓哪一點相像?日本人真是瞎了眼。範天行想起那兩個活蹦亂跳的學徒,傷心起來。吳三眼尖手快,趕緊擠上毛巾把子,為老爺揩臉。
嚴德中見範天行傷心,眯起眼睛,開口說道:“我已經關照夥計,從今朝起,商鋪裡日市改成夜市,日裡躲飛機睡覺,夜裡開門做生意。”嚴老闆個子很高,一件藍布長衫,罩在骨架粗大的身板上,顯得清癯健朗,一看就是個有主見的人。
旁邊的錢莊老闆夏伯諒,矮胖身材,倒掛眉,單眼皮,不蓄鬚,圓臉圓鼻圓耳朵,連身子也象圓滾滾的,在滾圓形狀中,透出商人的狡黠。他說:“範老闆在城裡商家中威望最高,要得好,請範老闆召集大家說一聲,總改成晚上開店拉倒啦。我倷小本經營,那幾個錢放在綵衣街上幾爿店鋪裡,不能被炸個稀巴爛呃。”
範天行遲遲疑疑地說:“我倷先請商會印發防空知識,請城裡商團把東頭大聖寺銅鐘掛出來,飛機一來,敲響防空訊號。海亭是千年繁華之城,不能貿然斷了它的興旺氣脈。日本人雖然步步逼近,但畢竟還不曾進城,大家先做些準備,看戰事發展情況再定吧。”
幾個人都皺起眉頭,搖頭嘆氣,正在說著,吳三飛奔進來報信:“老爺,少爺家來了,還有戲班子的人,做塊兒到了門口!”
範天行驀地從太師椅上躍起來,跑向月亮門,範亦仙老遠望見父親,便跪倒在地,喊道:“拜拜,兒子不孝——”
“起來起來,只要家來就好,外頭兵荒馬亂,我倷正在愁心思呢。”範天行扶起兒子,抬眼望去,華燕翔捧著自家兒子,垂頭喪氣地站在後面。那伢兒離開海亭時活蹦亂跳,那麼標緻討喜,現在卻鴉雀無聲,一臉死灰,在父親懷裡僵硬地躺著。
範天行動了惻隱之心,哪兒顧得上責怪他們。再說了,兒子跟他倷去江南,是他自家找死,旁人哪個攔得住?華燕翔又是喬小玉的遠房親眷,現在世事混亂,聽說日本人已經佔領蘇州城,長江沿岸一直到如城,都有日本兵駐守,哪家沒得投親靠友的親戚?東偏院幾間廂房,一直空閒著,範天行打發吳三,去收拾定當,把戲班子的人安頓好。他撫摸著華子的圓臉,憐愛地說:“伢兒已經這樣了,大人自家也要保重呃。”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繡禪》第三章(2)
接著幾天,范家東偏院裡悄無聲息,空氣都象凝滯了。華燕翔夫婦成天痴痴呆呆,緊緊抱著華子,不肯放手。喬小玉和幾個姑娘過來,柔聲勸說著:“燕翔呃,子怡呃,人是一盞燈,人死如燈滅,想開一點啊,明朝想想辦法,再養一個小夥,你倷保重身子,海亭人還想看你倷的戲呢——”她們這些天一直拱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曉得日本人炸了糧行倉庫,回過頭來,已經把高門樓子的怡明戲院,夷為平地了。
範錦婷更是忙碌,能巴巴地安排戲班子飲食起居,又不時摟過隋子怡,幫她揩拭眼淚。範亦仙也不回房,他曉得華家班子如果不是拐到海亭,送他家來,華子也不至於送命,想到這裡,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陪著他們傷心。在送走華子的那個冷兮兮的晚上,他在房裡翻開行頭,穿戴整齊,跑進偏院,在空寂幽靜的月臺上,對著淒冷迷離的月光,顫顫地吟唱起來。
自從範亦仙出走,範天行定下規矩,范家大院裡近一年時辰,沒有崑曲音律流動了。現在,悲涼的唱腔穿越月亮門,馬頭牆,在彎彎曲曲的迴廊上,縱橫交錯的隔扇間迴盪,灌進範天行的耳朵。他一下子從繡花大床上傲起身子,用腳摸索著,在踏板上找著皮拖鞋。
喬小玉在床裡邊翻身起來,拉住範天行,嘟噥著說:“老爺,那邊院子裡苦呃,讓他倷唱歇刻兒吧。”
範天行甩開喬小玉;“不中,我跟幾個丫頭總說過,不能壞了范家規矩。”他推開落地隔扇,走過天井,徑直走向月亮門,想到東邊偏院去。走到月亮門邊,又停下來,徘徊了一陣,仰起頭,對著牆頭幾蓬在流光下抖動的瓦楞草,喊道:“多早晚了啊?別勒嗓子呃,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