瘁,直到下半夜,車站失去精兵強將,我們才勉強擠上東去的煤車。離站的汽笛既驚心動魄、也欣喜若狂——這狗日的車,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頓時我和猴子荒氣熱淚盈眶,緊緊擁抱在一起,都泣不成聲地哭。
列車轟隆隆地開進黑幕,我們豪情激盪像騎上賓士的戰馬,真個是“大風起兮,雲飛揚”!正要放聲高唱《知青回家歌》,風呼嘯驟起,頓時車廂煤沙彌漫,堵嘴鑽鼻的喘不過氣,三人趕緊背過身子。夜風攜著徹骨的寒氣,如針刺般地鑽心錐骨,知青們都搶佔車廂背風角落。我們三人萎縮蹲到一塊,掏出挎包裡所有的衣服纏頭裹身;可是仍然抵擋不住寒冷侵襲,凍得人止不住地哆嗦,三人只好抱團取暖。猴子冷得受不了,說這狗日的車咋還不停呀!半路會把人凍成殭屍的!剛才爬車猴子像越獄逃命的,如果車真停了他不急得抓牆才怪。車廂裡的知青笑我們像“三毛流浪記”,沒買車票還這麼多意見。我和荒氣凍得嘿嘿嘿地笑,勸猴子省點精神,今晚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能坐上這種車是一輩子的幸福呢!
黑夜裡大家屏聲靜氣在聽,呼嘯的疾風和單調的鐵軌碾壓聲像催眠的。在這群高年級的知青中,我們像混進來的三個流浪的乞丐,在凜冽寒風中凍得牙關打顫、四肢麻木,實在疲憊睏倦之極,倒在角落漸漸進入夢鄉。
這列煤車也真夠意思,在黑幕中隆隆奔襲不停,直到衝破黎明迎來天邊的朝霞。在溫暖的陽光中,我們三個睡得像灘爛泥。朦朧中有人驚叫,接著將我們打醒:還不趕快起來!車要開了——運到發電廠會把你們當煤燒掉的!我嚇得拉起猴子和荒氣,一幫知青在慌不擇路地跳車,火車喘著粗氣即將離站。好危險啦!幸虧被好心的知青叫醒,我們剛跳下車,火車一聲長鳴隆隆開走!
睡了一覺疲倦頓消,精氣神被晨風激靈,頓時我們三人眼前一亮,像見到親孃似的叫起來——原來是西郊火車站!望著久違的省城郊外風光,我們欣喜若狂,一路風塵終於回了!回過神一看,我哈哈大笑——猴子、荒氣渾身煤黑,只看見兩隻白眼珠在眨。猴子荒氣指著我大笑,說燕子你咋變成黑臉鬼王了!三人你笑我我笑你的,都像從煤堆中鑽出的屎殼郎。
知青們圍著貨場水管飲水、洗滌。我們洗淨滿頭滿臉的煤灰,然後背起流浪包,在鐵軌枕木上蹦蹦跳跳,不由得唱起《知青暢想曲》——“武漢,雄偉的江城,我們那可愛的故鄉!雄偉的大橋,橫跨龜蛇山,橋下波浪洶湧澎湃……”空曠沉寂的城郊貨運場,陽光普照下金色的鐵軌,一時歌聲四起,知青們揹負行囊哼著知青歌,跨過琴絃般的鐵軌散去。
插隊落戶不到一年,省城恍若隔世,我們像鄉巴佬進城的左顧右盼,寬廣馬路的汽車喇叭聲、陽光下的高樓大廈、街頭來往的人兒,以及冰棒雪膏的叫賣聲……這一切的一切,簡直太親切太熟悉了,三人熱淚盈眶,恨不得跪吻故鄉的熱土。
兩天粒米未沾,邊遊走邊觀賞。一旦路過街邊的餐館,飢腸被飄逸的香味攪得疼痛難忍。我和猴子荒氣不約而同跑進大堂,一眼看見案板上解剖的新鮮豬肉,三人饞得垂涎欲滴。以前荒氣當少爺吃慣大肉大魚,踮起腳指著紫紅的豬肝叫喊——來碗粉絲雞蛋汆豬肝湯,要五角錢大份的!猴子對錢心痛得不得了,說五角錢要買十幾個草鞋樣的大燒餅,一次把人脹得翻白眼,這豬肝湯太貴了。我無所謂,倒是荒氣不管不顧的,死活要吃。猴子扭不過這落魄的少爺,只好妥協。
瞪著鍋裡翻滾紫嫩的豬肝、透黃的荷包蛋、雪白的粉絲、青翠的菠菜,三人早已按捺不住,等廚師灑完蔥花胡椒味精,捧起大湯碗像餓牢放出來的連吃帶喝,半邊臉埋在碗裡吃得呼啦作響不換一口氣。直到吃光喝盡才抬頭,連飽嗝都不打一個,臉龐沾著湯汁和沮喪,這味道簡直是好得沒法形容。可是,久未沾葷的肚子得寸進尺,比不吃還難受,而荷包的錢堅決不同意。我咬咬牙說:還吃一碗吧?猴子說這碗豬肝湯吃得好後悔的,把人變成喂不飽的狗,就算再吃十碗也滿足不了胃口!堅決不吃了——多餘的錢還要留給我太。荒氣意猶未盡的,舔舔嘴邊的蛋黃感嘆,這輩子再也沒有比這豬肝湯更好吃的了。
接下來的事更灸心。看到荒氣滿眼迷惘,我和猴子明白其中涵義,他沒有家,難辦的是他不肯隨我們回古鎮,這樣長時間坐在餐館也不是個辦法。其實我知道他想去湖南找他爹孃,他曾說過想偷筆錢當路費。為此我的心像翻江倒海地難受,害怕他狗急跳牆做傻事,一狠心拿出六塊錢說,這是我的賣米錢和部分路費,真捨不得給你,走吧,送你去碼頭。接著我暗示說,回小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