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度三關”,可千萬別賤賣了啊!
一旦出門,荒氣抹淚嘿嘿嘿地笑出聲,說他是假哭。我哪還有心情聽他扯淡,扛著米袋拔腿奔跑。幸好猴子還蹲在路口等候,聽見我們呼喊他騰地站起。三人欣喜若狂擁抱在一起。猴子笑得淚流滿面,說你們再晚來一步,我就走了……
一路上我們三人勾肩搭背,油腔滑調地唱起《知青回家歌》,“乘上隆隆的火車、告別碼頭的汽笛,一路風雪回家要看我爹媽。肩扛糯米袋、挎塊大餈粑,手裡提著母雞和老鴨,沿街小伢攆著問我什麼價?伢們吶——這餈粑和糯米,來得不容易,一年四季累得汗直滴,這母雞和鴨我是不賣的……”山路彎彎像流暢的音符,有綠水青山作背景,我們唱得白雲徜徉,山風也有情。
這些歌太正經了,不對猴子的口味,他故作姿態丟媚眼,翹起蘭花指,啞聲嗲氣唱《鄉里人進城》——“為什麼電車長了一對辮子,為什麼剃頭用小包車來推呀,為什麼城市找不到茅坑啦……”他猴勁上來連蹦帶跳的,唱得像變了味的酸菜罈子,惹得我們酸掉大牙想吐,笑著說丟他祖宗的醜。你越說他越搞笑,唱《有個姑娘找物件》——“找個當官的怕扯謊,找個當兵的怕打仗,找個知青怕下放呀……”我和荒氣嘻嘻哈哈的胡編亂造歌詞,為他添鹽加醋,笑得喘不過氣。
唱得乏味了,三個人你撓我一下癢、我提你一腳的,像貓狗追攆打鬧,瘋起來恨不得吃人。這種從小形成的惡習難改,覺得這樣才親熱、才夠味、才算兄弟;一旦變得正經八百的,雙方關係肯定不正常,不是有隔閡就是發生爭吵。但是隔閡日子過不了兩天,三個又死皮癩臉的,像糯米稀糖的攪到一起。
雖山路彎彎且漫長,但心情舒暢不覺得累。不知不覺來到火車站,聽見汽笛都蔫了,兜裡沒有錢買票。情急之下三人在火車站前的集市擺攤,荒氣搖著破草帽像收破爛的吆喝:我們知青要回家囉——三袋米一串辣椒便宜賣!臨街賣米粉的聞訊跑來。沒等我和猴子定價,狗日的荒氣回家心切,將每斤一角二分的米,竟狠心八分給賣了!那串幹辣椒的針眼也是白戳的,他一把甩給人家——白送!這下虧損得像千萬條毒蟲噬心!見荒氣在一分兩分地數零錢,我頓時火冒三丈,捋起袖子說:對不起荒氣,今天我認你是兄弟,可是這拳頭它不認得!荒氣害怕捱打,尷尬地笑得比哭還難看,可憐巴巴的望著我說:燕子、老大,你饒了我吧?如果有翻身發財那一天,荒氣把你當爹供著……
我恨得咬牙切齒,但對他怎麼也打不下手,淚水在眼眶裡只打轉。之前大家算計乘船要將近兩天一夜,加上三個人十八餐飯錢,費用怎麼也不夠。雖說搭火車貴,但只要買兩張票,三人變戲法逃票,可以當天到家。本指望將米換一張半火車票,加上我爸爸給的路費,大家馬上可以實現勝利大逃亡。每人扛著五十多斤米走了十幾裡的山路,竟被荒氣這個王八蛋賤賣,湊不齊兩張票錢我們怎麼回得了家?可是荒氣又沒做錯,我們哪有時間像集市的農民熬價,不賤賣又有什麼辦法呢?猴子比我還心痛,急得像狗咬尾巴地說:時間不早了,趁天黑前快找車走吧!我茫然望著天邊的夕陽落淚:回家,談何容易喲……
火車站對面是汽車站,沿線到處是驚惶遊走的知青,在瞭望去省城方向的公路,都企盼當《鐵道游擊隊》的“李向陽”,一旦貨車停下就蜂擁而上,抱著開到哪裡算哪裡。可是路過的司機不敢停,見狀加大油門呼嘯而去,叫我們望眼欲穿,希望一次次落空。夜幕漸漸降臨,像化不開的濃愁,今晚我們怎麼辦啦?那馬達是我們的希望之聲,可是公路上已經聽不到汽車聲了!大家心急如焚,腳比鉛還沉重。望著知青們挎包、馱米的悻悻散去,我慶幸荒氣搶先把米賣掉,現在落得無牽無掛一身輕鬆,免得到時像土財主逃難的,不知顧哪頭。
聽說晚上有路過的貨運列車,我們隨波逐流湧到火車站,驚驚慌慌打聽有沒有車停站。這時站臺提號子燈的“李玉和”成了跛子的屁股——翹(俏)蹦了,被我們知青一下提拔成總排程長,圍著他問這問那的。只要他一聲令下——煤車到啦!知青們像聽到空襲警報的,慌作一團,不等煤車停穩蜂擁朝上爬。然而這是個小站,火車稍停即開,爬車十分危險。在老三屆知青裡,我們年小體弱屬於末尾的一屆;但這時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都拿出吃奶的勁拼命,一次次將我們擠得找不到東南西北。
猴子屬亡命之徒,鑽人家胯襠爬上車,扭頭見我和荒氣在人流中像溺水的,急得大聲呼叫你們拼命抓住扶手!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縱身跳下加速的列車。幾經反覆弄得心力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