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最不快樂的好人,他的眼中恆常有一種空洞而的神情,而現在,起軒的眼裡也有類似的神情。
“聽著,”萬里不忍的拍拍起軒的肩。“人說父債子還,可那得看是什麼債。金錢之債,總有清結的一天,但恩怨之債就沒轍了。既然使不上力,你多想也無益,不是嗎?”
“那倒未必!”起軒的臉上忽然浮現出某種奇異的表情。
“據我所知,我爹的彌補之道就是寄託在我身上。”
“怎麼說?”
“他曾經反覆向對方請求,希望履行結親的約定,把袁樂梅許配給我。可不是嗎?只要能聯姻成一家人,咱們就可以照顧人家母女一輩子了!”
萬里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再度以那充滿興味的研究眼光,更仔細的端詳他的老友。
“我是不是聽到一種蠢蠢欲勸、躍躍欲試的聲音了?”
起軒雙眉一揚。“是又怎麼樣?”
“那麼據我的診斷,你是得了失魂落魄症,外加異想天開症!”萬里一揮手,大聲說:“處方十二個字:萍水相逢,過往雲煙,拋到腦後!”
如果過往真能輕易的拋到腦後,映雪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煎熬、怨恨和苦楚了。她永遠也無法忘記懷玉臨死時的那一幕!雖然當時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有太多的聲音和影像相互重疊,讓驚慌失措的她來不及接收,但她記得很清楚,當那個強盜頭子、懷玉和柯士鵬糾纏搶奪匕首,最後終於分開時,那把沾滿鮮血的匕首,是握在柯士鵬手上的!
青春守寡,而且又是在這樣心碎的情況下,焉能不恨?十八年來,每當她閉上眼睛,懷玉那副渾身是血的慘死情狀,就會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恨,未曾因時間的累積而稍減,反而在一遍又一遍的反芻中,更深,更苦,也更濃烈。她是被心碎折磨得夠了,如果沒有樂梅,她不知道該如何熬過這些黯淡的日子。
日子是黯淡的,樂梅卻是一顆發光的珍珠,從小就靈巧美麗、善解人意。為了教養這唯一的女兒,映雪付出全副心神,身兼嚴父與慈母,該罰則罰,該疼則疼,絕不叫人看輕了她們寡母孤女。雖然韓家上上下下都真心疼惜樂梅,但這裡畢竟不是自己的家,情分再濃,也是有隔,照顧再多,也揮不去那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上天待她並不厚,先遇因為一場洪水奪去了家園,使她不得不在臨盆之際跟著丈夫跋山涉水,到四安村來投靠姐姐和姐夫﹔接著又因為一場劫掠奪去了丈夫,使她年紀輕輕就註定了孤寡終老的命運。可是,上天待她也不薄,一連串的天災人禍並沒有讓她失去心愛的女兒,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樂梅,她總算不是一無所有。回想起來,映雪還是覺得感謝的。
樂梅不僅是她心之所繫,更是她的生命之所以的唯一理由,所以,當她赫然發現一向乖巧聽話的女兒,不但瞞著她出門遊玩,竟然還負傷回家時,震怒與傷心便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
這會兒,淑蘋忙著給鼻青臉腫的兒子上藥,伯超忙著數落兒子對樂梅未盡保護之責,宏威忙著要取家法來教訓弟弟,怡君則忙著替小叔求情。身處風暴中心的宏達眼見只有怡君同情自己,哭喪著臉嘟囔:“還是大嫂明理!”
伯超原已火冒三丈,這麼一聽,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你還強嘴?自己胡鬧也就算了,還帶著樂梅去冒險!既然帶了樂梅,怎麼會白白讓她捱了一箭?樂梅是你舅媽的寶貝女兒,也是咱們全家的掌上明珠,你這樣對得起你舅媽,對得起你娘和我嗎?哼!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你不可,省得你明天干出更離譜的事來!”
說著,他便作勢朝宏達衝去,宏威和怡君趕緊攔著父親,淑蘋也趕緊護著兒子,當下又是一團混亂。這時,一直灰白著臉坐在一旁的映雪,忍不住霍然站起身來,顫聲道:“姐姐,姐夫,請你們聽我說!”
一時之間,眾人都安靜下來,一齊轉過臉來望著她。
“要說教訓,怎麼也輪不到宏達的頭上,這件事歸根究底,就是樂梅不對!”映雪含淚注視著垂首站在身邊的女兒,痛心的說:“她如果懂得自我約束,任宏達怎麼慫恿,她也應該不為所動。但她不僅沒有約束自己,還任性到這樣不可原諒的地步!她簡直是丟了韓家的臉,也丟了我的臉……是我這個做孃的教導不嚴,我愧對你們!”
話還沒說完,她已雙膝一屈,直直一跪。大家都駭了一跳,樂梅更是驚痛不已,緊跟著也跪落在地。一時之間,眾人又勸又扶,到底是把映雪拉起來了,但樂梅只是默默的低著頭,不願起身,懊悔而內疚的淚,撲簌簌流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