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告訴我這次戰爭是為了什麼?”
立夫回答說:“哪次戰爭?你指在北京嗎?還是在東南?還是在南方?還是在華中?還是在大西部?有好多戰爭呢。”
“我意思指的就是在咱們北方。”
立夫說:“都是意氣之爭罷了。”
“你說意氣之爭是什麼意思?”
“他們只是為北京這個死屍爭得你死我活。北京現在還是‘中央政府’的所在地。誰能控制北京,死了之後,在訃聞上所印的官銜兒裡就多了四個字,或是八個字。當然也多了一點兒外快。此外,也沒有多大的好處。所以這個戰爭,就是爭取死後官銜兒的戰爭,要看誰躺在棺材裡聽到朗誦祭文時誰的官銜兒長,誰的死臉就多微笑一會兒。”
“但是跟誰打呢?”
立夫說:“我若說得詳細,你會聽糊塗了。”他於是拿過來四件東西,兩個夾子,一管鉛筆,一塊吸墨紙。他以專家的樣子解釋道:“把這四個東西當做四個軍閥派系。把這第二個夾子看做是從第一個派系倒戈的,或是發展出來的。把他們叫做甲、乙、丙、丁。甲,這管鉛筆,是奉系;乙,這第一個夾子,是直系;丙,這塊吸墨紙,是安福系;丁,第二個夾子,是基督將軍馮玉祥。自從你走後四、五年,他們之間一直有戰爭。
“第一,甲乙聯合打丙;然後,甲乙戰勝丙之後,開始自己打;第三,甲乙正在第二次交戰時,丁與乙分裂;現在丁和甲又聯合打乙,同時由丙幫助。我想這次丁會戰勝,所以不久之後,甲會聯合他現在的敵人乙要打他現在的盟友丁了。”所以安福系失勢之後,因段祺瑞得勢又重新上臺。逮捕他們的命令發出之後,一兩年後又赦免無罪。基督將軍馮玉祥剛剛回到首都。現在吳佩孚恐怕必須先與奉系交戰,後與基督將軍交戰。“
“你覺得馮玉祥不錯吧?”
“不錯。他的兵從來不擾民,買東西給錢。馮玉祥是奉令打奉系張作霖;可是他卻遲遲不前,他出兵之後,卻讓他的兵築路,以備兵變火速撤軍。他已經包圍了總統官邸,內閣已經辭職,只有安福系的王克敏,逃走藏起來了。”
立夫描寫的那麼慘烈的戰爭的結果,是吳佩孚戰敗,奉軍一部分進關,奉軍在長城內擴張勢力。抽大黑雪茄抱著白俄情婦的狗肉將軍張宗昌,控制了山東省。
此後不久,立夫有所感悟,加入國民黨。黨的創辦人孫中山先生在民國十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自南方北上來京,受到北京民眾的熱烈歡呼,尤其是大中小學的師生。不幸的是幾個月之後,他因病在北京協和醫院逝世。夫人宋慶齡侍奉在側,宋女士也許可稱得上中國婦女中最優秀的人才。孫先生喪禮進行當中,公眾在感情上的激動真是難以言表。這種情形,只有在民國元年革命成功之後不久,他自海外歸國時公眾情緒的昂揚,可以相比。出喪之時,遺孀穿著孝服,隨在靈後,全國失去了偉大的領袖,和她一齊哀痛。街上左右兩側站立的人,無分老幼,看見靈柩過時,無不兩眼含淚。北京政府看見國民黨擁有的這股子民眾力量,著實害了怕。深受孫中山先生去世的影響,孔立夫加入了國民黨。
這件喪事之後,又過了兩個月,上海英租界幾個國民黨黨務運動的人員,被英國警察槍殺,釀成了“五卅”慘案。當時國民黨的政治,由學生工人等組織活動起來。全國學生罷課,在各大城市的街道講演,喚醒民眾。
學校既已停課,每天街上有遊行,開會,講演,貼標語。立夫和那一批志同道合的人也參加了活動,立夫的實驗室一變而成了宣傳局,高高堆滿了紙,供寫標語之用。甚至莫愁也受了熱情的感染。陳三和環兒到街上向群眾講演,陳三騎著腳踏車跑著辦一切雜務零差。木蘭並沒做重要的事,但也幫助料理一些細小的事情。
北京大學的教授和作家分成了兩個敵對派。現在提出並且爭論的問題是,民眾運動和喚醒民眾的宣傳,到底有沒有用處。文學革命運動的領導人物已經落伍,變成了反動分子。偶然發動了一下兒喚醒民眾的宣傳之後,他們現在不再想繼續幹下去,自己內心裡怕起來。除去共產黨陳獨秀一個人之外,他們現在都怕群眾,恨群眾。
當時有一個週刊,是“正人君子派”辦的,公開辱罵這個民眾運動。這群“正人君子”大多是英美大學歸國的留學生,認為統治階級有道理,認為自己的學問智慧高於眾人,認為秘密外交有其必要,幾乎天性上就不信任群眾,並且認為倘若把國事完全交給他們一手包辦,一切便無問題了。他們卓越的智慧,全不受感情衝動的一群小夥子的影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