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旗人裡,不容易找到個合適的人家兒。家裡情況又不怎麼好。不然也不會讓女兒出來掙錢了。”
姚先生說:“她當女用人太——太嬌貴了。我們不敢——不敢用。”姚先生竟把話說得結結巴巴的。
華太太微微一笑說:“您說笑話兒。她若不特別出色,我能不嫌麻煩帶她跑到您貴府上來嗎?您知道,我可不是開僱工介紹所的。我給您介紹了這座王府花園兒。我沒有什麼過錯吧。現在又給您找到這位在旗的漂亮丫鬟。您真應當好好兒謝謝我才對。姚叔叔,誰像您有這麼好運氣?至於您說她在您家當用人太嬌貴,這尤其毫無道理。她若在普通人家做事,那才是有點兒不相配,她的父母也許還不肯答應。可是她父母聽說,我帶她到這座王府花園兒來,他們好高興。說實在話,在清朝時,她當然會選進宮去的。”華太太又轉向寶芬說:“你看,這兒像住在宮殿裡一樣。老爺和小姐人又這麼好。”
姚先生現在要決定僱用這個旗人姑娘,比當初決定購買這座王府花園兒還費躊躇。一個花園兒只是一個花園兒而已,一個美麗的小姐是會引起無限後果的女人哪。多少人間佳麗曾經傾國傾城啊!
但是姚家的女人都很喜愛寶芬,很願意僱用她,姚先生只好答應了。
紅玉正躺在床上,聽見母親和莫愁說新來的旗人丫鬟那麼驚人的美麗,她要看看她。寶芬進屋去,屈膝請安,這是旗人的禮貌。紅玉問她的父母,又問她會不會讀書寫字,甚至還跟她開了個小玩笑。
“像你這麼美的姑娘為什麼不結婚呢?為什麼出來做事?”寶芬用高雅悅耳的京話回答說:“謝謝您誇獎,太不敢當。
出來做事,也是沒法子。誰有小姐這樣好命啊?“
寶芬出去之後,紅玉雖然覺得她比自己漂亮,但把心裡剎那間出現的一點嫉妒之感拋開了。心想:“畢竟我是千金小姐,她只是個丫鬟。”她自己也不很清楚為什麼覺得阿非對她自己的愛那麼可靠。
姚先生若是懷疑華太太的用意,轉眼也就丟開了。他覺得最好讓寶芬伺候姚太太。幾乎不可相信的是,寶芬立刻換上做事的衣裳,非常謙和卑順的去做事,盡力討好,唯恐得罪人,別人吩咐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穿著柔軟的平底兒鞋,在太太房間和廚房來回輕快的跑。她真正是像僕人一樣做事。
僱用了這個新丫鬟,大家覺得好興奮,珊瑚打電話告訴木蘭,木蘭那天下午帶著暗香過來。她到母親屋裡去看。珊瑚向她介紹說:“這是我們家二小姐。”
木蘭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寶芬。”
木蘭說:“你們旗人非常喜歡這個‘寶’字兒。”寶芬回答說:“也不一定。寶玉、寶釵,是漢人。現在是民國了。五族共和,也沒有什麼滿漢之分了。小姐,你說是不是?”
木蘭大驚。寶芬不但說文言,如“五族共和”,而且還提到《紅樓夢》裡的人名兒。
“你看過《紅樓夢》?”
寶芬微微一笑說:“《紅樓夢》誰沒看過?您現在這個花園子,不就和在《紅樓夢》大觀園裡一樣嗎?不是跟演《紅樓夢》一樣嗎?”但是,她忽然停住。然後又說:“小姐,您原諒我失禮。”寶芬不知道為什麼她一見木蘭,就敢像對地位平等的人一樣說話。
“那麼你能讀書寫字了?”
“略識之無而已。別的不敢說。”木蘭覺得寶芬是存心謙虛,她既會用“略識之無”,她讀的書就不少了。寶芬繼續說:“您知道,在過去,我們旗人不必忙著做事,年輕的男人都是騎馬射箭放鷹。女人就磕瓜子,玩牌兒,閒說話兒。在旗的小姐即使不學讀書寫字,也從聽戲和說不完的閒談裡學到不少。閒談既久,博聞多識,就像學者宿儒一樣了。”
木蘭簡直受了迷惑,心想,除去曼娘之外,她再沒有碰到一個像寶芬那麼令人心醉的小姐,而且她比曼娘更富有才藝。不過她覺得自己如墮入五里霧中,莫明究竟,她想事情確是蹊蹺,無法相信。
後來,她又多次和寶芬說話,發現寶芬也通經典,也會詩詞。她想到弟弟阿非。忽然她想起紅玉在西湖月下老人祠抽的那句籤文:芬芳香過總成空她名字叫“寶芬”!
木蘭來了好幾次,和寶芬說話。寶芬顯然以前是生活在旗人的上等社會。木蘭很喜歡聽她談論旗人的家庭生活。寶芬常常在暢談之時,忽然住口不言,這更使人覺得神秘難測。
木蘭那麼喜愛和寶芬在一起,一天她去對父親說暗香生病,暫時需要人過去幫著做事,問是否可以把寶芬借去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