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曾老爺一點感想。原來在泰山頂上玉皇寶殿的院子裡時,他想到曾家的祖先,心裡盤算並且也盼望能親眼看見三個兒子長大後做官。他覺得彷彿已經能看到他們三個人穿戴上靴帽袍套做官的那個樣子。他覺得平亞是三個孩子之中最高尚正派的孩子,做官不如做學者有成就。蓀亞,最小的,隨和寬大,容易與人相處的;經亞老二,不多說話,沉默寡言的後面兒,還滿肚子詭詐機巧,做起官兒來會成功的。不過對他得嚴加訓導,得把聰明用於正途才行。又想到,曼娘可以幫助平亞,若使曼娘嫁到曾家,嫁給平亞,這個兒媳婦倒滿好。給木蘭和蓀亞撮合成婚,大概不會太難,並且木蘭天生聰慧。他對木蘭這一番搭救之後,姚思安若不答應曾家的求婚,就未免太不近情理了。由過去發生的事情看來,姚曾這兩家的親事似乎已是天意。他用這種想法看木蘭,覺得自己就和木蘭的父親一樣,彷彿有一副千金重擔子要由木蘭去擔,自己兒子將來的幸福也就在木蘭身上。等他六十歲辭官歸隱的時候兒,他們曾家應當是個興旺的家庭。他又想到經亞,覺得想象中這幅全家福上還不夠齊全,他很想知道誰是他將來的二兒媳婦,這個兒媳婦會是個什麼樣子。
所以,他對經亞顯得溫和親切,在廟裡吃午飯的時候兒,他做了一件在家裡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他用他的筷子夾起一塊肉遞給經亞。經亞覺得受此寵愛頗為感動,老太太和桂姐在一旁看著,雖然他一句話也沒說,她倆知道經亞已經得到父親的寬恕了。
在孩子面前,曾文璞一向是不誇獎孩子的,這是他的習慣。男孩子不犯過錯時,一律是“壞蛋”;犯了過錯,一律都是“孽種”。即便他太太有什麼請求,他也不說一聲“好”。只要他不反對,或是沉默無言,他太太知道,那他就是同意。他寧可跟曼娘說話,因為曼娘不是他兒子,他用不著用為父者威嚴的腔調兒。所以飯後,他向曼娘說:“你和幾個男孩子出去玩兒吧,可別走近捨身崖。”捨身崖是個懸崖,有人曾在那兒跳下去自殺。
對孩子們來說,這可以說是一張最後的赦罪券,他們覺得一向嚴厲的父親,那天對他們額外的溫和疼愛。那次出外遊歷可以說是十全十美。下山時似乎用不到一個鐘頭。他們看見縣城在山下的平原上,成一個正方圈。他們到家時,已經是暮色昏黃萬家燈火了。
那天到家,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有一封木蘭的父親來的電報。是一個禮拜以前由杭州發的,由省城再郵寄來的。電報在當年是極其新奇的東西,全家都不信七天的工夫兒由杭州就能來個資訊,大家都要看看電報是個什麼樣子。電報上的話是說,曾先生的大恩大德,姚思安來生變做犬馬也難報還,真是千恩萬謝;並且說木蘭一定像在家一樣舒服,他十分安心,又說在小雪到後,大概十月中旬他要到曾府向曾文璞和全家人道謝。又告訴木蘭說他家在九月初一安抵杭州,木蘭應當把曾先生曾太太看做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孃,要服從,要聽話。
那天晚上,木蘭興奮得無法入睡。她說跟父親回杭州,又說將來回北京。她說北京城的掌故,使曼娘聽得無法入睡。於是曼娘,也跟鄉下姑娘一樣,一心想到北京去。
木蘭說:“你總會到北京去的。會有人來用紅花轎接你到北京去的。”
曼娘喊說:“蘭妹妹,咱們倆拜成乾姐妹吧。”
那只是孩子們隨便約定的。也沒有燒香,也沒到院子裡去向天跪拜,也沒有交換生辰八字兒。她倆彼此拉著手,在菜油燈前發誓,說終身為姐妹,患難相扶。曼娘給了木蘭一個小玉桃兒,木蘭沒有什麼東西回送曼娘。
兩人這樣盟約密誓之後,曼娘就把她心裡的隱秘向木蘭吐露了。盟誓之後,曼娘向木蘭說的第一件事是:“長大之後,你若嫁了蓀亞,我們就是妯娌,一同在一個家裡過一輩子。”
木蘭說:“我想做你的妯娌,可是不願嫁給蓀亞。”
“那麼嫁給經亞。”
木蘭說:“不,當然不。”
“你若不嫁曾家的兒子,那麼你怎麼做我的妯娌呢?”
“我只願一直跟你生活在一塊兒,曾家的兒子誰我也不願嫁。”
“你難道不喜歡蓀亞嗎?”
木蘭年歲還太小,不懂得什麼是愛情,只是覺得結婚好玩兒而已。她只是微笑。
“我只是喜歡平亞。他好斯文。”
曼娘說:“那我讓你嫁平亞,我就給他做妾好了。”
木蘭說:“我怎麼能呢?你比我大。”木蘭停了一下兒又說:“總而言之,我不喜歡男孩子。最好我自己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