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孩子若犯了錯兒,有我還活著呢,你應當先告訴我。你不要為別人家的孩子打起我孫子來。”
父親扔下藤子棍兒,轉過身來畢恭畢敬的說:“媽,這孩子現在若不教訓他,將來大了還得了?”
正在這個過節兒,桂姐喊道:“老爺別生氣了,孩子醒過來了,別擔心了。”
丫鬟簇擁過去,把太太從地上扶起來,男僕人把經亞抱到屋裡去,經亞還沒停止哭聲。桂姐撩起經亞的衣裳,看見他背上打了幾條印子,又紅又紫。曾夫人一見,心立刻軟下來,不由得哭道:“我的兒!遭罪呀!怎麼就打成這個樣兒?”
桂姐轉過臉兒看她的小女兒愛蓮,用力在她頭上打了幾下子,這是給曾夫人看的,因為經亞的捱打都是愛蓮的話引起的。
桂姐說:“都是你嚼舌根子!”
愛蓮給弄糊塗了,不知道為什麼捱打,哭喊道:“我都是說的實話呀。別人那時候兒正在捉蛐蛐兒呢。”
桂姐給嚇著了。趕緊攔住愛蓮不要再多說。“你若再說一句話,我撕你的嘴。”
曾夫人道:“對孩子不要太厲害。”
木蘭模模糊糊中聽見這些吵鬧。她記得當時怎麼摔了下來,於是睜開眼睛說:“為什麼您打愛蓮?”她想坐起來,但是被人按住。曼娘把頭靠近她,看見木蘭甦醒過來,不覺喜極而泣。
曾文璞這時躲到前院去了,心想自己對兒子也有點兒嚴厲得過分。把家法請出來的時候兒,那幾個男孩子都躲到廚房去了。後來聽見父親已然離開,什麼事都完了,他們才回到母親的屋裡,發現木蘭和經亞都躺在炕上。經亞側著身子躺,愛蓮正在哭,更添了幾分雜亂。平亞跟蓀亞都進去看經亞,問他怎麼樣,但是曾太太向他們喊說:“還晃來晃去的?去唸書去!”兩人偷偷兒的溜走,但是不知道該去唸什麼書,可是心裡也朦朦朧朧知道,這一天下半天兒念念書總可以落得個平安無事。
老太太叫人煎了碗湯藥,叫木蘭和經亞吃下去壓壓驚。曾太太說經亞那天晚上跟她自己睡,擔心怕她兒子嚇壞了,誰都知道,受驚嚇是會引起別的病的。木蘭流了不少血,但是她的情形倒還算輕,那天晚上還是叫她照常跟曼娘一起睡。那一天家裡鬧得沒得個安靜,桂姐整個傍晚都忙個不停,不時給經亞背上換膏藥。
事後三、四天都沒上學。老師也還沒好。經亞躺在炕上,木蘭不上學,曼娘也就不肯去。到木蘭跟經亞都能上學了。花園兒裡已經下了霜,秋風已起,樹葉子已然變得金黃。老太太說,遵照古風俗,是女孩子應當做針線活兒,婦人應當夜裡紡織的季節了。這個季節蛐蛐兒出現,就是提醒女人要織布了,蛐蛐也叫促織,叫的聲音也像織布機的聲音。
木蘭在山東短促的私塾生活就這樣結束了。她每天在飯桌兒上和下學之後,還看得見那些男孩子,但是經亞老是繃著個臉兒。他正是在男孩子厭惡女孩子的年齡,並且他由經驗得到教訓,知道女孩子是會招惹麻煩的。木蘭想跟他和好,可是他毫無反應。後來他這種態度一生沒變,所以此後永遠對木蘭沒有好感。
木蘭再沒到花園兒去,因為曼娘不去,天又漸漸冷起來。
除去九月九重陽節到泰山去了一趟,女孩子們一直沒再出去。那一天,全家一齊上泰山去了,只有曾夫人和桂姐的孩子們留在家裡。曾夫人要桂姐去,她自己願在家裡照顧嬰兒,因為今年一入秋,她的腿又犯了毛病。甚至老祖母也去了,一則因為她老人家喜歡家人團聚,又因為她信神,願到山上去燒香。孩子們又恢復了精神,木蘭認為上南天門的那一段旅途是畢生難忘的。當時最後一段山坡路她跟蓀亞坐一頂轎子,那段山路幾乎是直上直下的,她覺得她像懸在半天空一樣,一直把蓀亞抱得緊緊的。後來她再與蓀亞遊泰山時,情形就大為不同了。
過了接近南天門那段搖搖欲墜的陡直路,木蘭不得不向蓀亞承認蓀亞家鄉的泰山是比西山高;而蓀亞,勉強裝做成年人的樣子,向木蘭說了句表示道歉的話,說他希望敝處的卑微的小山不負貴賓光臨之盛意。
桂姐曾經聽見兩個孩子一部分的談話,她們到了玉皇寶殿,她學給老祖母聽。老太太說:“那麼倆小孩子,已經學會說做官的應酬話了!”
祖母大笑,向蓀亞道:“小三兒,你還沒做官就說官場應酬話了。你若做了官兒,我會想辦法教木蘭當個有封號的夫人呢。”年長位尊的女人說這樣打趣的話是不礙事的。曼娘說:“那我就要來向官太太請安了。”這話也是開木蘭的玩笑。
這話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