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六合塔一個基督教醫院裡。我聽說,大概是腸炎。他病了大概一個半月了,非常憔悴消瘦。醫生還沒法決定是不是動手術。你來得這麼快,我真高興。你怎麼捨得離開翰林呢?”
“我接到電報後,就儘早離京南下,誰也擋不住我。他病得重不重?”
“半個月以前,情形很壞。我想我若不告訴你,你會恨我一輩子。他還不知道你要回來,我是自動給你打的電報。我不能告訴他,免得惹他空盼著你來,因為我沒把握你準會回來呀。”
“白薇,我真感謝你,只有你瞭解我的感情。我已經和堂兄一刀兩斷,我不再回去了。”她一邊脫下厚上衣,一邊不斷的說。僕人端進來一臉盆熱水,附帶一條毛巾。牡丹一邊洗臉,摘下首飾,放在桌子上,一邊在屋裡走來走去,兩人一直不斷的說話。牡丹說:“即使我沒接到你的信,我也要離開我堂兄的。”說著,摘下來一隻耳環。又說:“你看,一隻耳環丟在船上了。”
白薇的眼睛睜大,向牡丹望了一下兒。她不管耳環的事,只問牡丹:“告訴我為了什麼。”
“一會兒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情人吵架?”
“不是。”
“他又愛上別人?”
“不是。”
“那麼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不愛他了,真的不愛他了。”
倆人現在圍著那個大理石的桌子坐,桌子上白薇擺了一壺熱茶。
白薇說:“你意思是他不如你原來想的那麼可愛,而現在你的夢想破滅了?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我原以為你和他相愛得要命呢。”
不錯,白薇當初以為他們倆是非常風流超俗的一對。現在覺得心裡很難過,就彷彿自己本身遭受到這種傷心事一樣。白薇從來就不相信梁孟嘉會能娶了牡丹——那根本辦不到——他也不會娶另外別的女人。而他們倆就一直不正式結婚,又有什麼關係?他倆以情人的關係相愛一輩子。在一個學者和她的女友之間有這種風流豔事也是美談呀!
白薇對牡丹說:“我告訴你點兒事情好不好?上次你和翰林來過了一夜,還在小溪邊玩兒,若水和我曾經說起你們兩個人。我倆覺得你們像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豔事的開始,因為文君新寡,正像你,而司馬相如是辭賦家,正像孟嘉。我們這個夢想你竟給弄得落了空。”
牡丹的臉顯得很嚴肅。她想辦法把真的感情表達出來,但一時苦於詞不達意。她說:“我還是以後再告訴你,現在暫免吧。”臉上這才鬆下來,笑了笑。又接著說:“他也有一個好處,就是不忌妒。我認識了一個年輕人,叫傅南濤。孟嘉都知道,我告訴他的,他說我若找到一個理想的男人,他希望能看見我正式結了婚。倘若他的熱情像瘋狂一般,用暴力把我強Jian了,我也許還會再度愛上他。我說這話你明白嗎?等我跟他說認識了傅南濤,他說他了解,他不願把他自己硬塞給我。他這樣斯文,也許倒使我失望。我原不應當如此,但是我想我是對他失望了。他耐性極大,極其聰明,什麼都懂,這樣兒,把我熱烈的愛火上潑上了一盆冷水,把我的愛火澆滅了。我說的話有道理沒有?”
若水微微一笑。他把茶放在桌子上,帶有諷刺的口氣說:“我想我懂。你們女人所愛的是幾分粗野,做丈夫的越是打她,她越俯首貼耳百依百順的。”
白薇說:“別亂說,女人也並不願做奴才。”
牡丹說:“但是女人是這樣兒。她們偶爾也需要男人在她們的大屁股上打上兩巴掌。這樣兒,才覺得她們能惹別人發火,而別人不是不愛她們。”
白薇說:“別把他說的當正經話,若水是開玩笑呢。在男女一對情人之間,應當有很透澈的瞭解才對。”
若水回答說:“那是友情,不是愛情。在兩個翻雲覆雨的時候兒,什麼女人需要了解不瞭解,她所需要的是男人雄偉健壯的軀體。”
白薇故作斥責狀說:“我們倆在這兒說話,你不要胡攪蠻纏好不好?”
牡丹說:“若水說的也有點道理。不過倒不一定像他的那麼粗野就是了。”
大家沉靜了片刻。若水這會兒乖起來,靜靜的不說一句話。白薇被惹得不高興了;因為她對男女之愛,一向是純高理想的風流的愛——是超凡的、詩意的、幾乎是天仙式的——就像她和若水之間所享受的那種愛。而牡丹心裡正想的是那個年輕英挺北方拳術家的結實堅強的身體,本想再說點兒什麼,但是在若水面前,有點兒猶豫不決。若水剛才給她解釋的話,她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