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6部分

那天早上,母親沒有什麼理由地一直哭鬧著,(當然,其實她有太多的理由要去尋找發洩的出路。)怎樣勸慰好象都沒有什麼效用,我藉口一定要去買菜,就把母親留給照顧她的看護,然後一個人匆匆忙忙地從家裡逃了出來。

按下信箱裡有一封朋友的信,我一面走一面急著拆看。馬路上的車子不多,陽光很好,小公園裡的洋紫荊開著疏疏落落的花,朋友的信寫了滿滿三張信紙,而她信中的字句也象陽光一樣逐漸撫平了我那顆混亂的心。

朋友與我已經很久不通音訊了,大家都忙於生活,忙於在生活中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我幾乎要以為她已經忘記我了。

可是,她在信裡對一切都沒有忘記。她提醒我要繼續去畫油畫,繼續去完成那些我曾經計劃要畫出來的作品,她要我應該無論如何去試一試。

她說:〃即使四五年不見一面,很久才通一次電話,即便根本沒見過你,不很知道你,卻總覺得有一絲無私的、默默的關懷和牽掛!誰說這不是人與人之間互相鼓舞的強大力量呢?〃

站在十字路口,我一再低頭重讀她寫的這一段,忽然覺得心中充滿了勇氣。雖然就在前一刻,就在我倉惶逃離的時候,我曾經怎樣對生命感到絕望。我不得不承認,母親的衰老與病痛給了我多大的壓力與恐懼,有時候不禁會懷疑起來,如果這就是終點,那麼這一條每個人都要在前走的路又有什麼值得盼望的呢?

可是,在這個春天的上午,在開著洋紫荊的路上,在溫和的陽光裡,在朋友誠摯的字句間,我似乎感覺到生命裡真有一種可以去盼望也可以去追求的東西,日子似乎還可以好好過過下去。

在結局來臨之前,生命裡仍然有著一種誘惑,誘惑著我們繼續興致勃勃地往前走去。

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現象?也是生命本身的一種武器呢?

是不是這樣呢?

生命的面貌

晚飯之後,和丈夫一起下樓去買水果,才發現天氣真的轉暖了,幾乎所有迎面而來的行人都面帶微笑,穿著輕軟的衣服,懶洋洋地走在春天的街道上。

住家附近的大圓環邊上,有一家時裝店正在做換季的廣告,好幾架電視對著街道同時播映著一卷熱門音樂錄影帶。大玻璃櫥窗前,聚集著二三十個行入在欣賞,有站在人行道上的,也有坐在街邊的鐵椅子上的,那種閒散的氣氛對我形成了一種誘惑。

丈夫和我牽著手也湊了過去,錄影帶上一個金髮的女歌者正搖擺著唱歌,唱的竟然是法文的香頌。

〃啊!是她啊!〃

丈夫首先驚呼,是那個女歌手——西維兒·瓦當。我們在歐洲讀書的時候她剛剛開始唱歌,比起當時別的歌手來,她顯得削瘦與稚嫩,一頭捲曲的金髮,一副嬌柔的表情,唱一些輕輕軟軟沒有什麼特色的歌。在雜誌的訪問上總是說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話,或者談她的美容方法,或者給記者看她鞋櫃裡收藏的兩百多雙皮鞋等等;當時的我並不喜歡她,總覺得她只是個沒有特色的漂亮娃娃而已。

十幾二十年過去了,想不到她還繼續站在舞臺上。在這一卷錄影帶裡,現在的西維兒有好多地方都不一樣了,自信和飽滿的面容,堅實的手臂,沒有波紋的直髮很自然地披在耳後,仍然是金色的。而她的聲音卻多了幾分醇厚的質感,更多了好幾分的蒼涼。

錄影帶繼續播放著,是現場節目,西維兒在聽眾熱烈的喝采裡重新拿起麥克風,唱一首新歌:

〃有過那樣的一個晚上

有過那樣的一個人……〃

微帶磁音的聲浪在溫暖的夜空裡緩緩散播著,街燈下起了一層昏黃的霧氣,我退到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剎那間淚落如雨。

但是我心裡很清楚地知道,我流淚並不是因為悲傷。相反的,心裡好象有一種滿滿的力量在互相撞擊著,我幾乎要歡呼起來,幾乎想告訴走在我身邊,站在我身邊每一個並不相識的行人:

〃我懂了!我知道了!就是這樣!就是這個意思啊!〃

生命的面貌原來就是這樣。人與人之間原來可以互不相識也可以在某一種遇合裡忽然間深深地瞭解。對於西維兒來說,她永遠不會知道我,永遠不會認識我,對於她來說,所有的不曾露面的聽眾只是一個抽象的整體,一種靜默而又龐大的存在,她不可能分身去認得臺下的每一個人。但是,只要她是站在舞臺上,只要她拿起麥克風來,只要她一開始演唱,她就是為那整個靜默而又龐大的群體在唱歌,為了所有的,也為了那獨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