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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一人站在船尾與桅杆之間的地方,桅杆上那個晃動的小燈籠在兩人之間散放微光,並投射出兩人的頭部和肩膀側影。「去他媽的,起霧了,」戴頸圈的男人用細弱含恨的聲音說道:「一年當中這種時候,南方海域起什麼霧嘛?去他的黴運!」

鼓擊依舊。星斗划動、滑回、靜止。亞刃身旁那個沒有舌頭的男人突然全身打個寒噤,並仰頭髮出夢魘般恐怖無形的長號。「那邊,給我安靜!」船桅旁那個男人大吼。啞巴又打了個寒顫之後就安靜了,僅以上下顎做出磨擦咀嚼狀。

星星悄悄向前滑動而不見。

船桅晃動之後,也看不見了。亞刃覺得好像有條冰涼的灰毯子蓋上背脊。鼓聲減弱一下又恢復,但速度變慢了。

「這霧,濃得像凝結的牛奶。」亞刃聽見頭上方某處,那個聲音沙啞的男人說:「喂,繼續划槳!這一帶二十哩內沒有沙洲!」

濃霧中,有隻粗硬帶疤的腳踩踏過來,近距離出現在亞刃面前,停了一下就移走了。

在霧中感覺不出船隻前行,只能感覺它在搖擺,並聽見船槳推拉的聲音。規律的鼓擊彷彿消了音,四周黏溼寒冷。亞刃頭髮上集結的霧氣,凝成水珠流入他眼睛,他努力用舌尖去接水滴,並張口呼吸溼潤的空氣,希望藉此解渴,只是牙齒忍不住打顫。一條冰冷的金屬鏈甩到他的大腿股,觸碰之處有如火燒般灼疼。鼓聲叮咚叮咚,然後止歇。

一片寂靜。

「繼續擊鼓!出了什麼狀況啦?」沙啞如耳語的那個男人聲音從船首發出,但沒人回答。

船隻在闃靜的大海上又前進了一點,模糊難辨的船欄外,什麼也瞧不見,一片空茫,但好像有東西擦到船身。在這片詭異的死寂幽暗中,那個磨擦聲顯得格外清晰。「我們觸礁了!」囚犯中有人小聲說,但四周的死寂覆蓋了他的聲音。

濃霧變明亮了,宛如有光亮在霧中放射。亞刃因而看清楚同鏈在一起那幾名奴隸的面孔,他們頭髮沾著的水氣都在閃光。船身又晃了一下,他藉機使力扭動鎖鏈,並拼命拉長脖子,以便看清前頭的船上情況:甲板上的濃霧,宛如薄雲後的明月,放出寒光。槳手好像雕像般坐著,幾個船員站在船腰地帶,兩眼都微微發光。艙門邊有個男人獨自站立,光亮是從他身上放射出來的,包括他的面孔、兩手、以及一根有如熔銀般發亮的手杖。

那個發亮的男人腳邊,有個黑暗形體蹲伏著。

亞刃想說話,但說不出來。大法師全身罩覆光亮向他走來,然後在甲板上跪下。亞刃感覺大法師伸手摸他,也聽見大法師張口說話,接著,感覺腰間和手腕的枷鎖不見了,船尾響起鎖鏈連迭的匡當聲,但沒有人移動,只有亞刃試著站起來卻站不起來——因為束縛過久不動的緣故。大法師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臂,藉此一臂之助,亞刃總算爬出貨艙,然後趴在甲板上。

大法師走開,霧濛濛的光亮隨著他的走動,照在靜止不動的槳手臉上。他走到蹲伏在船欄邊那個男人身邊止步。

「埃格,我向來不懲罰,」說話者堅定清晰的聲音,與霧中清冷的法術光同樣清冷。「但基於公道正義,我把這件事算在你帳上:從今天起,你將變成啞巴,直到你找著值得一說的隻字片語為止。」

他轉頭走回亞刃身邊,伸手扶持亞刃站起來。「走吧,孩子。」有他幫忙,亞刃勉強蹣跚前行。然後半爬半跌,踏上那條在奴隸船邊輕搖的小船「瞻遠」。在霧中看來,她的船帆如同飛蛾之翼。

光亮在同樣的死寂中消逝,小船由大船船側轉向駛離。那艘大船、以及模糊的船桅燈籠、靜止的槳手、笨重粗大的黑色船身,好像瞬間不見了。亞刃彷彿聽見幾聲吶喊當空破出,但聲音薄弱,而且很快消逝。不久,濃霧開始變薄並散開,在黑暗中吹拂而去。他們駛出濃霧區,進入星空下,「瞻遠」安靜得有如一隻飛蛾在大洋清明的夜色中穿梭。

雀鷹拿幾條毯子替亞刃蓋好,並給他水喝。亞刃突然想哭時,雀鷹伸手放在這男孩的肩頭,但什麼話也沒說。不過,他的觸控自有溫柔堅定的力量,受安慰的感受慢慢傳遍亞刃全身,使他溫暖,加上小船輕搖,舒解了他的心。

亞刃仰望同伴。他黝黑的臉孔已無一絲非屬塵世的光輝,但背襯星空的緣故,使亞刃幾乎無法看清他的容顏。

小船繼續在咒語指引下飛駛,兩邊船側的浪花彷彿受驚而低語。

「那個戴頸圈的男人是什麼人?」

「安靜躺著。他是個海盜,名叫埃格。他戴那條頸圈,是為了隱藏以前被刀割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