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很對胃口。
村子很小,屬於那類小到芝麻綠豆大事情都可以迅速傳遍整個村莊的渺小,對這個通電沒多久的村子大部分成員來說,拖拉機已經是他們想象力的極致,今天一口氣氣勢洶洶殺到村口的這五輛鋼鐵猛獸無疑是一種視覺上的巨大沖擊,不僅是衣衫破舊一身髒兮兮的孩子趴到籬笆或者土牆後狠狠瞪大眼睛,幾乎所有村民都站在遠處帶著敬畏和豔羨嘖嘖稱奇,兩個稍大膽的小孩躡手躡腳想要去觸碰一下這些個龐然大物,被一個開悍馬的青年瞪了一眼,立即一溜煙逃竄到離村子很遠的一座山頭才罷休,似乎那個乾淨到不像樣的城裡人比能撲倒老黃牛的豹子都要危險,渾身透著嬌氣的女孩剛從東風猛士走下來,看到這個滑稽舉止後笑得花枝招展,讓一群這輩子只在幾張稀罕年畫上見識過“天仙美女”的村漢眼珠子都差點掉到地上。
幾個青年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事情,而那些淳樸村民便在遠處凝視,眼神簡單到甚至不夾雜嫉妒。
從這個世界走到那個世界,需要幾代人的攀爬掙扎?
樸素的鴨舌帽,性別模糊的軍靴,掩去眼神的黑框眼鏡,女人似乎跟那群青年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燈籠,籬笆,在大城市早就絕跡的老版拖拉機,甚至是某個站在遠處朝她咧嘴大笑的純真孩子,都成為這個女人視覺上的收藏品,她沉默著將這些事物納入眼底收入相機,最後她沿著一條小路走入這座位於山坡上的村子。僅就房屋而言,這裡的土房顯然沒法子跟她去過的一些江南古鎮媲美,停停走走,她來到一塊平整空地,竟然看到一支籃球架,雖然製作簡陋,但還是讓她吃了一驚,這裡畢竟是中國最偏遠的角落,她輕輕一笑,望向平地上的兩個似乎有點不太尋常的村民。
一高一矮,而且氣質迥異,也許是因為整個村子淳樸到近乎蒼白的緣故,或者是那個大個子憨傻痴呆的模樣,讓她覺得籃球架下的稍矮村民有點詭異,熟悉攝影的她深諳這種落差,所以她忍不住多瞧了那傢伙一眼,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一米七五左右,在北方人堆中很希拉平常的身高,但有一張很蒼白的南方人臉孔,但即使放低她那堪稱苛刻的審美觀點幾個等級,他也擠不進英俊行列,其實如果把他放到城市人海,哪怕是以記憶力卓越著稱的她也很難產生清晰印象,可這樣一個人,站在中國幾乎最東北端的偏僻村落,捧著一個縫縫補補的籃球,傻乎乎,眼睛一下不眨地盯著她,終於讓她露出一個久違的燦爛笑容,她抓拍下這一個有趣的畫面,很有成就感。
然後她直接轉身就走。
對於這個旅行袋中始終放著一本《雙城記》和一本《權力意志》的女人來說,一見鍾情啊,緣分啊,這些玩意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東西,癩蛤蟆都眼巴巴等著不計較外貌的天鵝降落,可哪裡知道到了這個境界的天鵝基本上都對所有蛤蟆甚至是天鵝不感興趣了。
“富貴,漂亮不?”稍矮的年輕男人終於眨了眨眼睛,等到女人走遠,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微笑,他歪著腦袋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傻大個,一個身高目測一下起碼將近兩米的魁梧傢伙,這樣一個大傢伙就算在東北也有鶴立雞群的感覺,只可惜一臉萬年不變的憨笑,破壞殆盡了他原本天生具備的威嚴和壓迫感。
傻大個沒有說話,咧開嘴,同樣異常潔白的牙齒,嘴角的弧度更大,笑起來真的挺傻。
“不準笑!”捧著籃球的傢伙輕輕沉下臉道。
傻大個立即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卻依然讓人覺得可笑。
把籃球拋給傻大個,膚色與整個村落格格不入的年輕男人促狹笑道:“富貴,要不給你娶個這樣的媳婦?”
有一個很具有鄉土氣息名字的傻大個又笑了,無藥可救的意思。
這次稍矮青年卻沒有制止,只是無可奈何地接過回拋過來的籃球,來了個相當蹩腳的三步上籃,球沒進。
一個光腳的孩子氣喘吁吁跑到空地,對這個球致以鄙視神情,叉著腰老氣橫秋用方言說道:“二狗,村頭來了很多你以前跟我們說的‘汽車’,李瘸子村長正和那些人說話呢,你不去瞧瞧?有個人可漂亮了,看到她後李瘸子走路都不瘸了。”
俯身撿起籃球,被稱作“二狗”的他笑問道:“那到底有多漂亮?”
琢磨了半天,小屁孩憋紅了臉道:“和畫上的神仙一樣!”
他笑道:“要不我們打個賭,要是那個神仙一樣漂亮的人跟我說話,你就把你家那瓶藥酒偷偷倒給我兩杯,怎麼樣?”
“不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