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耍就幹耍,只為消遣,難道財大氣粗的黑家,還能去揭窮漢鍋裡的米湯皮不成。就這樣說定了,然後黑白氏叫住外邊院子裡正在轉磨的黑大頭。
黑大頭見了這樣的場合,曾經滄海難為水,有幾分不情願就範,但是礙著婆姨的一片熱心,於是回到窯裡,脫了鞋子,上到炕上。那張李二位,也脫了鞋子,上到炕上。炕很熱,一床紫花大被,蓋住四個人的膝蓋,那牌就放在被子的上邊。黑大頭和兩個夥計玩耍,黑白氏正襟危坐,充當“揭夢”的角色。這樣耍了幾回,抑或是黑大頭覺得這是小孩子的遊戲,耍不上勁,抑或是正如那些賭漢們所說,有大肚子婆姨妨著,總之,連耍連輸。那兩個夥計,倒是鴻運高照,贏得氣也喘不過來,心想,這樁事情,比起攬工輕鬆多了,若這次不是幹耍,現在腰裡的銀錢,恐怕沉甸甸的了。
耍罷幾回後,那兩個夥計還在興頭上,黑大頭卻把牌一整,說聲算了。原來這賭博本身,其間並沒有多少可資留戀的成分,值得留戀的全在那輸輸贏贏的金錢過往上,如沒有賭資,這種“夢和”純粹成為遊戲性質,稀湯寡水,味同嚼蠟了。
雖然一起耍牌,畢竟有尊卑之分,兩個夥計見主家說聲算了,於是也就只好作罷,重新回到院子,抱自己的芨芨草掃把去了。掃雪途中,兩人不謀而合,說等年底工錢下來,有了賭資,和這黑大頭,賭上一回,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到時候贏上一袋子銀洋,也好叫自己的老婆娃娃,過兩天好日子。
說話間,年關到了,寧窮一年,不窮一天,家家貼對聯,貼門神,鉸窗花,請灶王爺,乍舞著過大年了。小夥子要炮仗,姑娘要花襖。這炮仗一旦到手,拆開長鞭,摘下幾個零星的,先捏在手裡,響了起來。姑娘的花襖,不等年三十,也羞答答地,一步三顧盼穿在身上。兩個夥計也準備打道回府,回家與家人團聚,等過了正月十五,再來攬活。黑大頭拿出響噹噹二十塊大洋,分成兩撥,用紅紙包了,交給夥計,算是這一年的工錢。張三李四拿了工錢,在手裡掂了掂,磁磁維維,卻不動身。黑大頭說:該起身了吧,快去置些年貨,回家去吧!誰知張三李四聽了,還是笑一笑,不動身。黑大頭見了,以為兩個夥計嫌錢少,於是黑下臉來,就要發作。不料想張三李四提出,要用這工錢作為賭注,設個場合,與黑大頭賭上一回。黑大頭聽了,哈哈大笑,勸他們趁早迴心,絕了這個念頭,有的人是像雞一樣,從地裡刨著吃的,有的人長著神仙手,從空中叼著吃的,至於他們,黑大頭認為,還是安於本分為好。張三李四聽了,以為黑大頭怯陣,於是益發不肯罷休。黑大頭見了,說一聲“罷罷罷,回窯裡設場合吧!”
還是那一天的情景,一床紫花被,將四個人的膝蓋蓋定,一副麻紙牌,放在紫花被正中。仍然是三個人聚賭,日益舉步維艱的黑白氏,充當這“揭夢”的角色。一條一餅九萬算一和,二條二餅八萬算一和,三條三餅七萬算一和,如此等等。所不同的是,兩個夥計都把自己的十塊大洋,立一個柱子形的模樣,放在炕上的背牆上。而黑大頭的銀洋,車載斗量,他從地上抱起一個罈子,也威赫赫地立在炕圪�裡,惹得兩個夥計眼熱。兩個夥計這次是失算了。那黑大頭見了這正式場合,全不是上次那漫不經心的模樣。他雙目赤熱,精神亢奮,反應敏捷,那兩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夥計,哪裡是他的對手。這樣不出三圈,張三李四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還屬於自己的十塊大洋,現在長腿回到了黑大頭的罈子裡去了。
張三李四到了這種地步,連連叫苦,後悔不迭。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於是涎著麵皮,提出由黑大頭借他們一點賭錢,再賭上一陣,看有沒有撈回來的希望。黑大頭聽了,笑一笑,便又從罈子裡摸出一把大洋,放在二位跟前,重開局面。誰知過了一陣,這些銀洋,又像長著腿兒一樣,回到黑大頭罈子裡去了。如此往復幾次,黑大頭將紙牌一整,說聲“散場吧,二位今日手氣不佳,改日再撈吧!”兩個聽了,不肯罷休,提出家裡有窯,有老婆孩子,願意貼上它和他們,再賭一回。黑大頭沒有搭碴,他站起身子,正色說:還不走人,莫非真要傾家蕩產,才肯罷休不成。黑大頭還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那所欠的賭資,不要了,明年繼續來黑家堡幹活吧!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張三李四隻好溜下炕來,趿上鞋子,背上空蕩蕩的褡褳,回家去了。黑白氏心腸軟,看到兩個夥計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想喊住他們,聽見黑大頭咳嗽了一聲,她沒有敢喊。
正是大冬天的情景,大雪封閉了山路,四野寒氣逼人。兩個夥計,原來是山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