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吧!”說完,放慢了時間節奏,款款地活下來,一直活到壽終正寢,老死袁家村。
這些都屬於正常死亡。這些死亡,正如那最初的出生一樣,無聲而又無息,平凡而又平常,不值得為它花費太多的筆墨。幾桿嗩吶,一根引魂幡,世界上便少了一個生命,大地上便多了一個土包,如此而已。
另一個女性,楊蛾子卻頑強地活下來了。她死死地廝守著吳兒堡,站在那三孔寒窯面前,站在�畔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打發著日月,等待著傷兵的歸來。傷兵留下的那隻懷錶,在“錚錚錚錚”走著,走著時間,但是在楊蛾子的心中,自從傷兵走後的那個七月的早晨,生命之鐘便在她身上停止了,她從此生活中唯一的目的,就是站在�畔上盼望,她從此以後所有的工作,便是站在�畔上唱歌。她悽婉地唱著:“自從哥哥當紅軍,多下一個枕頭少下一個人。”她身穿一丈青,頭髮梳得光溜溜的,以永恆的心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她唱出的那首歌子,後來一位有心人曾經將它整理了出來,歌子裡龐雜的內容和瀰漫在歌曲中那刻骨銘心的思念之情,令收集者不敢冒昧地為歌子取一個名字,於是便冠之以泛稱,叫做《信天游》。這支由一位陝北女兒以她的全部愛心和感情唱出的歌曲,我們在本書下卷將要一字不漏地提供給讀者。
楊蛾子在停止不動的守望歲月中,在杜鵑啼血般的吟唱生涯中,曾經有一次,稍稍地移動了一下她的腳步。那是一九五四年,去了一次膚施城。當年的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重訪陝北。林老在膚施城裡,在當年被胡宗南部隊破壞了的邊區大禮堂門口,正應管理人員之約,蘸飽墨汁,鋪開紙張,為這個建築重題“邊區大禮堂”字樣,這時,一位身穿皂青,相貌俊秀,風塵僕僕的陝北婆姨來到他面前,跪下來,請他出面,尋找她的丈夫。老夫子聽完訴說,站在邊區大禮堂門口,感慨地說:當年許多軍隊和地方上的幹部,都找了陝北婆姨,他們很多人離開陝北後,都把婆姨丟了,他們應當為這件事譴責自己。林老答應,他將盡力尋找這個趙連勝,但是,林老走後,沒有下文。而楊蛾子,她在拜見了林老之後,又匆匆趕回膚施,她擔心在她離開吳兒堡的這一段時間內,傷兵突然回來了,炕是冷的,飯是涼的,那樣,她的心裡將會難受和心疼。
哦,陝北,我的豎琴是如此熱烈地為你而彈響,我的腳步是如此地行色匆匆,你覺察到我心靈的悸動嗎?你看見我掛在腮邊的淚花嗎?哦,陝北,我們以兒子之於母親一樣的深情,向自遙遠而來又向遙遠而去的你駐足以禮。你像一駕雍容華貴的太陽神駕馭的天車,威儀地行進在歷史的長河中,時間的流程中。你深藏不露地微笑著向前滾動,在半天雲外顯露著你的身姿,芸芸眾生像螞蟻一樣出沒在你的龐大的支離破碎的身軀上,希望著和失望著,失望著和希望著。哦,陝北!
作為本文作者來說,他覺得他的饒舌到這裡該暫停了,他用這一段饒舌向前一位主人公告別,並向下一位主人公的登場醞釀情緒。他覺得到此為止,楊作新可以安安靜靜地在那裡休息了,而讀者也許已經有了接納楊岸鄉的思想準備。“隱身其後,讓人物粉墨登場吧!”他對自己說。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