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的衣服和床單。高加林不時回頭向縣城街道那邊張望。他覺得巧珍也不一定能把那籃子饃賣了——因為現在集市都已經散了。
當他終於看見巧珍提著籃子小跑著向他走來時,他認定她沒有把饃賣掉——這其間的時間太短了!
巧珍來到他面前,很快把一卷錢塞到他手裡說:“你點點,一毛五一個,看對不對?”
高加林驚訝地看了看她胳膊上的空籃子,接過錢塞在口袋裡,心裡對她充滿了非常感激的心情。他不知該向她說句什麼話。停了半天,才說:“巧珍,你真能行!”
劉巧珍聽了加林的這句表揚話,高興得滿臉光彩,甚至眼睛裡都水汪汪的。加林伸出手,說:“把籃子給我,你趕快騎車回去,太陽都要落了。”巧珍沒給他,反而把籃子住她的腳踏車前把上一掛,說:“咱們一塊走!”說著就推車。
加林一下子感到很為難。和同村的一個女子騎一輛車子回家,讓莊前村後的人看見了,實在不美氣。但他又感到急忙找不出理由拒絕巧珍的好心。
他略躊躇了一下,對巧珍撒謊說:“我騎車帶人不行,怕把你摔了。”“我帶你!”巧珍兩隻手扶著車把,親切地看了加林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啊呀,那怎行呢!”加林一隻手在頭髮裡搔著,不知該怎辦。“乾脆,咱別騎車,一搭裡走著回。”巧珍漂亮的大眼睛執拗地望著他,突起的胸脯一起一伏。
看來她真誠地要和他相跟著回村了。加林看沒辦法了,只好說:“行,那咱走,讓我把子推上。”
他伸手要推車,巧珍用肩膀輕輕把他推了一下,說:“你走了一天,累了。我來時騎著車,一點也不累,讓我來推。”
就這樣,他倆相跟著起身了,出了橋頭,向西一拐,上了大馬河川道的簡易公路向高家村走去。
太陽剛剛落山,西邊的天上飛起了一大片紅色的霞朵。除過山尖上染著一抹淡淡的桔黃色的光芒,川兩邊大山濃重的陰影已經籠罩了川道,空氣也顯得涼森森的了。大馬河兩岸所有的高稈作物現在都在出穗吐纓。玉米、高粱、穀子,長得齊楚楚的。都已冒過了人頭。各種豆類作物都在開花,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清淡芬芳的香耒。遠處的山坡上,羊群正在下溝,綠草叢中滾動著點點白色。富麗的夏日的大地,在傍晚顯得格外寧靜而莊嚴。高加林和劉巧珍在綠色甬道中走著,路兩邊的莊稼把他們和外面的世界隔開,造成了一種神秘的境界。兩個青年男女在這樣的環境中相跟著走路,他們的心都由不得咚咚地跳。
他倆起先都不說話。巧珍推著車,走得很慢。加林為了不和她並排,只好比她走得更慢一點,和她稍微錯開一點距離。此刻,他自己感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精神上的緊張:因為他從來沒有單獨和一個姑娘在這樣悄沒聲響的環境中走過。而且他們又走得這樣慢。簡直和散步一樣。
高加林由不得認真看了一眼前面巧珍的側影。他驚異地發現巧珍比他過去的印象更要漂亮。她那高挑的身材像白楊樹一般可愛,從頭到腳,所有的曲線都是完美的。衣服都是半舊的:發白的淺毛藍褲子,淡黃色的的確良短袖衫;淺棕色涼鞋,比涼鞋的顏色更淺一點的棕色尼龍襪。她推著腳踏車,眼睛似乎只盯著前面的一個地方,但並不是認真看什麼。從側面可以看見她揚起臉微微笑著,有時上半身彎過來,似乎想和他說什麼,但又很快羞澀地轉過身,仍像剛才那樣望著前面。高加林突然想起,他好像在什麼地方見到過和巧珍一樣的姑娘。他仔細回憶一下,才想起他是看到過一張類似的畫。好像是幅俄羅斯畫家的油畫。畫面上也是一片綠色的莊稼地,地面的一條小路上,一個苗條美麗的姑娘一邊走,一邊正向遠方望去,只不過她頭上好像攏著一條鮮紅的頭巾……在高加林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前面的巧珍內心裡正像開水鍋那般翻騰著。第一次和她心愛的人單獨走在一塊,使得這個不識字的農村姑娘陶醉在一種巨大的幸福之中。為了這一天,她已經夢想了好多年。她的心在狂跳著;她推車子的兩隻手在顫抖著;感情的潮水在心中湧動,千言萬語都卡在喉嚨眼裡,不知從哪裡說起。她今天決心要把一切都說給他聽,可她又一時羞得說不出口。她儘量放慢腳步,等天黑下來。她又想:就這樣不言不語走著也不行啊!總得先說點什麼才對。她於是轉過臉,也不看加林,說:“高明樓心眼子真壞,什麼強事都敢做……”
加林奇怪地看了看她,說:“他是你們的親戚,你還能罵他?”“誰和他親戚?他是我姐姐的公公,和我沒一點相干!”巧珍大膽地回過頭看了一眼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