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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了這段日子。對那一天她記憶猶新,我在前面已經描述過:她企圖引誘霍斯,但因為恐懼和驚慌,她完全忘了該乾的事,直接向司令官提出了利波斯波恩計劃,於是失去了拯救吉恩的最好良機和惟一合法的途徑,只得到一個痛苦然而甜蜜的保證——可以親眼見見自己的兒子。(那天晚上,她在回地下室的途中想,她要集中她的全部智慧,在第二天早上——霍斯答應把她兒子帶到辦公室見面的時間——把她的計劃簡要地告訴他。)也正是在那天,另外的恐懼和痛苦又向她襲來,這些無法承受的責任和風險的重擔最終擊潰了她,使她終於無法完成汪娜交給的任務。四年後,在布魯克林的一個酒吧裡,她向我談起了至今縈繞在她的腦海裡讓她絕望的羞愧感。這是她向我懺悔的最陰暗的部分。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一個詞——“糟透了”,而我開始明白這“糟透了”的含義遠遠超過(在我看來)她為引誘霍斯的那種笨拙方式,以及試圖用她父親的小冊子來影響霍斯的同樣笨拙的舉動而感到的內疚。我開始明白在蘇菲的自我中,對純粹的罪惡已完全麻木了。最後,蘇菲痛苦地回憶說,她的失敗化解了一次很容易的嘗試,而一個用金屬、玻璃和塑膠繞成的收音機是多麼重要啊,汪娜曾交待她一定要偷到一臺收音機,可她把這個機會化為了泡影……

在霍斯閣樓下面那段樓梯一側的平臺處,有一間小屋子,以前用作前室,現在被愛米佔用著。她只有十一歲,是五個孩子中的老三。蘇菲曾無數次經過這間屋子到樓上的辦公室去,注意到她的房門常常開著——她曾經意識到,在這樣一個暴君專制的銅牆鐵壁中,哪怕小小的偷竊都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同謀殺一樣不可能。蘇菲曾不止一次在那門前停留,用幾秒鐘的時間飛快些地掃視這間一塵不染的整潔的房間:一張鋪著印花床單的單人床,椅子上堆滿填塞動物,一些銀製器皿,一個布穀鳥報時鐘,一面掛著許多鏡框的牆(鏡框裡嵌著一些照片,年輕希特勒青年團員行進在阿爾卑斯山上的山景(愛米在其中笑逐顏開),她本人著泳裝的海景,還有嬉鬧的小狗,元首的肖像,“海尼大叔”希姆萊,笑逐顏開的媽媽和爸爸,等等),一個衣櫃,一個放著首飾盒的化妝臺,盒子旁便是那臺行動式收音機。正是那臺收音機常常吸引住她的目光。蘇菲很少聽到它的聲音,無疑是因為樓下那臺整天播放著美妙音樂的留聲機。有一次她經過那兒時,發現收音機開啟了——裡面正要播放一首華爾茲舞曲,聲音很清晰,可以判斷是德國軍隊的電臺播出的,不是在維也納就是在布拉格。

但蘇菲陶醉的不是音樂,而是收音機本身,它是那樣不可思議的小巧。蘇菲從沒想到科學技術居然有如此魔力。但那時,她已瞭解到第三帝國新生的電子科技正在發生突飛猛進的變化。這臺收音機不超過一本普通書的大小,褐紅色的表面烙著“西門子”字樣,面板是塑膠的,一根天線從上面伸出來。蘇菲看著它既害怕又羨慕。十月的那天黃昏,與霍斯交鋒後,她回地下室的途中又經過那扇開著的門,又看見了那臺收音機,她想今天不能再猶豫了,她必須設法偷走它。這一想法令她感到極度恐懼。

她站在過道的陰影中,離斜頂小屋的樓梯只有幾步之遙。收音機裡播放著柔和的華爾茲舞曲。霍斯的腳步聲從下面傳來,他已離開房間去巡視。她靜靜地站了一會,感到又餓又冷,渾身無力,像要病倒了。她一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現在她希望這一切不過是個惡作劇。不,她還沒有完全失敗:霍斯至少答應讓她見見兒子。但回頭想想剛才發生的一切,再想想即將來臨的集中營的折磨——這一結局令她無法接受,無法理解。她閉上眼睛靠在牆上,因飢餓而感到一陣噁心。那天早上就是在這兒,她把吃下去的無花果全吐了出來。現在這裡已被黨衛軍的奴才們打掃乾淨了,但在她的想象中,這裡仍有一股酸甜的香味。她的胃一下子痙攣起來,疼痛難忍。她閉上眼睛伸出手向前摸索,突然觸到一把軟毛,像魔鬼身上毛絨絨的小球一樣令人毛骨悚然。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摸到的是一個牡鹿的鹿角。這是霍斯1938年在視野開闊的科尼西山坡上的捕獲物——她聽見他對黨衛軍來訪者說,“三百米遠一槍命中”。(誰知道呢,也許她當時也聽見了這致命的一聲槍響!)

牡鹿的兩隻眼球向外凸著,蘇菲的樣子便映在那裡面:虛弱不堪,死灰般的臉色。她死死地盯著那個映像,一時間迷茫,緊張,沒了主意。她在想,怎樣才能讓自己不這麼迷亂呢?在這幾天裡,蘇菲好幾次經過愛米的房間。她越來越渴望實施那個計劃。她不想辜負汪娜的信任,這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