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開始哭起來。“他們對你幹了些什麼?汪娜親愛的?”她低聲問道。
“一個蓋世太保把我從樓上推了下去,然後使勁用腳踢我。唔,這些——”她往外看了看,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還好,我想他們沒有打壞我,是我讓這傷顯得很糟。”她又抱住蘇菲,小聲哄著她。“可憐的卓婭,我沒想到你掉入了他們的魔窟。”
汪娜!蘇菲怎樣確定她對汪娜最終的感情呢?那是各種情感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感受:愛,嫉妒,不信任,依賴,敵意,崇拜……從某種意義來說它們很相似,但又截然不同。最初是對音樂的迷戀把她們吸引到一起的。汪娜到華沙的公立藝術學校學聲樂,但戰爭毀了這一願望。蘇菲也同樣如此。當蘇菲與汪娜和託澤夫偶然住進同一棟樓房時,巴赫、莫扎特將他們牢牢地粘在一起,成了好朋友。汪娜個頭很高,火紅的頭髮,有著男孩子般的長臂長腿和運動員般的身材。她的眼睛是蘇菲所見過的最迷人的藍寶石色,臉上佈滿微小的雀斑,一個過分突出的下巴破壞了她的美麗,但她那活躍的思想又以某種奇特的力量挽救了她的美麗,使她像那頭火紅色頭髮一樣光芒四射。
蘇菲和汪娜的背景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她們都在一種濃郁的德意志氛圍里長大。事實上,汪娜有一個非同尋常的姓氏,穆克霍奇·馮·科里茲奇曼——這是因為她有一位德國父親和一位波蘭母親的緣故。她的出生地洛茲深受德國影響——即使不是全部,至少在商業和工業,尤其是在紡織業方面影響很深。她的父親是一位生產廉價羊毛織物的工廠主,很小就教她學習德語;與蘇菲一樣,她的德語十分流利,但她的心和靈魂始終屬於波蘭。蘇菲很難相信一個人的內心會蘊藏如此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即使在愛國熱情異常高漲的波蘭大地。汪娜是羅沙·盧森堡——她崇拜的女英雄的再現。她很少提起自己的父親,也從不解釋她為何完全放棄她在德國的那份遺產;蘇菲只知道汪娜日思夜想的都是自由波蘭——尤其是戰後光芒四射的自由的波蘭無產階級,這樣的激情把她變成了一個最堅定不移的抵抗組織成員。她熱情,膽大,聰明——一個完美的自由波蘭的鼓動者。她那完美的征服者的語言對地下組織有異乎尋常的價值,且不說她的熱忱與其他才能。她知道蘇菲在德語方面擁有同樣的特長,但她卻拒絕為抵抗組織服務。這一點起初弄得汪娜對她失去了耐心,後來這兩位好朋友差點因此鬧得不歡而散。因為蘇菲確確實實從心底裡害怕被捲入反納粹的地下戰鬥之中,這一點使汪娜覺得她不僅不愛國,而且懦弱,自私。
在託澤夫被殺以及圍捕前的幾周,一些家鄉軍成員在離華沙不遠的普魯茲克鎮劫走了一輛蓋世太保的貨運車,車裡裝著珍貴的檔案和計劃書,汪娜一眼便知那厚厚的檔案裡有最秘密的東西。但檔案太多急需翻譯。當汪娜請求蘇菲幫助時,蘇菲又一次拒絕了她。這次她們終於爆發了一場痛苦的爭吵。
“我是一個社會主義者,”汪娜說,“而你卻根本沒有政治觀點。還有,你是個基督徒。這些我都能理解。過去我只是蔑視你,卓婭,蔑視和厭惡,我的朋友沒有一個會與你這樣的人來往,但我以為我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我恨我的朋友和同志們的那種愚蠢的冷漠,而且我真的很喜歡你。你一定感覺到了。所以,我並不想強迫你加入這個理想主義的政治圈子,你也用不著和他們大多數人打成一片。我的看法不具有代表性,但他們也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型別的人——有些人你已經認識。不管怎麼說,並非這個運動中的每個人都具有政治傾向。我只是以人道的名義請求你,呼籲你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波蘭人的正義感。”
這時,蘇菲像往常一樣,等汪娜熱烈的說教結束後便轉身走開,一言不發。她一直站在窗前,盯著華沙冬天荒涼的景象,被炸後燃燒的發出硫磺味的建築物和廢墟掩蓋在一片蒙上菸灰的積雪之下——這場景曾一度使蘇菲流出悲傷的眼淚,而現在卻只有冷漠和無動於衷了。整個城市日復一日地充斥著恐懼,飢餓,死亡。如果地獄有郊區的話,一定就是這付荒涼的樣子。她用嘴吸吮著破傷的手指。她甚至買不起最廉價的手套,這使得她的雙手在瀝青紙廠裡全給毀了,一個姆指嚴重感染,痛得鑽心。她對汪娜說:“我告訴過你,我現在再對你說一遍,親愛的,我不能,我不願意。就這樣。”
“還是出於同樣的理由嗎?”
“是的。”為什麼汪娜不能接受她最終的決定,不再來糾纏她呢?她的固執簡直令人發瘋。“汪娜,”她輕聲說,“我不想再談這個問題了。一再重複你早已知道的那些話我覺得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