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則是社會標準意義的執法者,正義、堅定、睿智、強勢。即使面臨著訴訟的巨大壓力,她也絲毫不願意放鬆,緊繃的神經以最高規格要求自己,日以繼夜地工作,只希望能夠透過正確的法律手段伸張正義,這不僅僅是一項工作,更是一項事業、一項義務。
但有趣的是,窮兇極惡的文森特卻一個被社會遺棄的孩子,母親的死亡、父親的酗酒、寄養系統的放棄,一點一點扼殺著他性格里的人性,眉宇之間的落寞和脆弱在最後時刻撕開了破綻;宛若英雄的安妮則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精英,自我感覺良好之餘還帶著一絲高傲,可是在面臨真正危機時卻手忙腳亂——甚至以洛杉磯警局為首的‘支持者’們還總是姍姍來遲、判斷錯誤、根本幫不上忙。
正義不是想象中的正義,邪惡也不是傳統意義的邪惡。這是劇本的第一個暗示。
麥克斯是一箇中立的普通人,保守、膽小、規矩、謹慎。他懷抱著夢想,但卻從來不敢實現,只是絮絮叨叨地掛在嘴上,尋找各種藉口,然後碌碌無為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默默地消磨著自己的生命,一方面羨慕著別人,一方面又害怕做出改變,最終只能是埋怨自己、埋怨他人、埋怨社會。平庸,這就是麥克斯的特色,可是他卻成為了左右故事走向的關鍵人物。
扮演所謂‘英雄’的不是英雄,這是劇本的第二個暗示。
電影沒有將筆墨集中在正義與邪惡的糾纏和對峙上,反而是先後將正義、邪惡分別與中立關進了一個狹窄的封閉空間裡,考驗著人性,也拷問著社會。
當正義和邪惡同時出現時,我們要如何選擇?我們應該選擇正義;但我們會如何選擇?我們會選擇自己。
麥克斯意識到文森特是職業殺手時,他的第一反應是轉身離開,甚至多次要求文森特尋找另外一名司機。這可以解讀為求生本/能,但同時也可以解讀為逃避本/能——他在試圖逃離,逃離執行正義的機會,逃離打擊邪惡的責任。這不是在譴責麥克斯的行為,而是在陳述無比簡單的事實:當面臨選擇時,我們總是選擇自己。
這也是為什麼英雄漫畫、英雄電影如此受歡迎的原因?我們渴望著有人來拯救自己,而不是自己拯救自己,更不是自己執行正義——因為,我們沒有超能力。
因為自身難保,所以只能選擇逃跑;因為難以對抗,所以只能選擇迴避;因為生活艱辛,所以只能忍氣吞聲;因為夢想遙遠,所以只能禁錮自我……因為沒有時間,因為沒有精力,因為家庭羈絆,因為財政困難,因為生活壓力……生活裡有太多太多的‘因為’。這不僅是麥克斯的選擇,也是社會生活裡大部分人的選擇。
然後呢?
因為危在旦夕,所以只能正當防衛;因為身不由己,所以只能損人利己;因為社會現實,所以只能迎高踩低;因為夢想偉大,所以只能犧牲他人……
再然後呢?
因為朝不保夕,所以只能以命換命;因為走投無路,所以只能亡命天涯;因為利益至上,所以只能拋棄良知;因為食不果腹,所以只能生吃人肉……
這也恰恰是文森特和麥克斯對峙過程中的核心焦點,文森特為自己的殺人行為套上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即使不是他殺的,也會有其他人殺,反正僅僅只是死了一個陌生人而已;更何況,這個世界上揹負著血海般的殺戮罪惡的不是他,而是那些挑起戰爭的勢力。
但隱藏在真相背後的,僅僅只是利益,又或者僅僅只是空虛。這,是一個‘為什麼’,而不是一個‘原因’;這,就是羅生門。
這是劇本的第三個暗示。
這讓我不由想起了‘上帝之城’,那是一部出色的電影,毫無疑問。施特雷洛曾經在那部電影裡探討了一個很深刻也很現實的話題:到底什麼是罪惡,又是什麼導致了罪惡?
但‘上帝之城’並沒有給出答案,只是留給觀眾進行思考;而這一次,他在‘借刀殺人’之中進一步展開了探討,只是他依舊沒有給出答案,我們忽略的不僅僅是一座上帝之城,還有一座洛杉磯,還有一座介於洛杉磯與上帝之城的非現實空間。
當然,在文森特和麥克斯的糾纏過程中,麥克斯遵從了內心道德的驅使,選擇了正義,與邪惡展開了對抗——這也是整部電影唯一符合商業型別電影的正面價值取向,但有趣的是,電影的結尾再一次帶來了意外。
不是正義戰勝了邪惡,也不是正義與邪惡同歸於盡,而是中立與邪惡的雙雙毀滅,正義的微弱光芒被禁閉在了光影構建的囚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