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又說,唉,我這個人,事情一多,就記不得細節。他看著女副鄉長問道,是羊毛衫吧?女副鄉長說,是羊絨衫,一字領的。伊豆豆“哇”了一聲,說,那是最領潮流的,高領、低領、雞心領,都過時了,現在就是這種一字領。陳書記又拍了一下萬麗的手背說,萬麗,一會兒去看看,要是喜歡,就拿。
伊豆豆叫嚷起來,好啊,好啊,陳書記你喜新厭舊,見了萬麗,就沒有我啦?陳書記說,哪能呢,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萬麗心想,這個陳書記,看起來像個沒文化的農民,卻竟然也能說出這種文縐縐的話來,陳書記跟伊豆豆說了,又側過臉來跟萬麗說,萬麗,我們之間,現在也不是“新”關係了,也已經是“故”了,從前說,一回生,兩回熟,但現在時代不同了,什麼事情都得加快節奏,一回就熟了嘛,幹嗎要等兩回,是不是?
萬麗邊笑著又想,難怪這個鄉鎮的鄉鎮企業發展得這麼快,這個陳書記還真是有兩下子的,他恐怕每天都得應對不同的物件,看什麼人說什麼話,幾年幹下來,都成人精了,心裡感嘆著,自己進了機關,也得這麼練,可練到哪一天才抵得了陳書記一半的一半喲。伊豆豆說,陳書記你真會套近乎。陳書記說,不會套近乎,鄉鎮怎麼發展啊?伊豆豆說,原來你是別有用心的,可惜我們這些婦聯幹部——說到一半,發現自己說漏嘴了,趕緊收住,好在許大姐並不在意,她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哇啦哇啦”的伊豆豆,疼愛的眼光,就像看著自己的女兒。
宴席結束後,三人一起去上廁所,伊豆豆捂著發紅的臉,不好意思地說,許大姐,我今天喝多了,話也多。許大姐說,我怎麼不知道,你這是引火燒身,要保護我嘛。許大姐能這麼理解伊豆豆,萬麗心中不免一陣感動。這一頓飯間,開始雖然也圍繞許大姐說了一些話題,但畢竟很快就說不出什麼了,後來大半的內容,都是在說伊豆豆和萬麗,其實許大姐也未必不明白,她雖然德高望重,但畢竟年紀上有了一定的差距,陳書記他們給她的,只能是敬重。一般說起來,在一個被敬重的人面前,別人多半說不出很多話來。許大姐不僅不怪伊豆豆和萬麗喧賓奪主,還反過來替伊豆豆洗刷這種喧賓奪主的可能性。
陳書記果然帶她們去了羊毛衫廠,他所說的這種外貿加工的羊絨衫,果然質地式樣顏色都非同一般,伊豆豆說,你看看,你看看,人家的眼光和技術水平,就是過得硬。萬麗也沒有聽明白她說的“人家”,是說陳書記的廠,還是說來料來樣加工的外國人。
每人挑了一件,顏色各不相同,萬麗要的是水灰的,伊豆豆要豆綠的,伊豆豆說,豆綠是最難穿好的顏色,也是最難伺候的顏色,但到了人家手裡,就能弄得這麼養眼,所以我要豆綠的。許大姐也說,這倒是的,我們要是在國內商場裡買個豆綠色,要多俗氣有多俗氣。這幾乎是許大姐第一次主動說起與今天的座談活動無關的話。任何時候都胸有成竹的許大姐,在面對多種顏色的時候,反倒沒有了萬麗和伊豆豆的果斷,她考慮來考慮去,也拿不定主意,萬麗說,許大姐,你穿深色點的好。這是一個通常的道理,許大姐比較發福,穿深色衣服人會顯得瘦一點。但伊豆豆卻抓起一件鮮紅毛衣,提到許大姐下巴處,比劃了幾下,果斷地說,就這件!
許大姐的眼睛,被紅毛衣染紅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麼紅,我穿不出去了。伊豆豆說,許大姐,你的氣質,和我們不一樣,這大紅的,別說我,連萬麗也撐不住,還就你撐得住。許大姐說,你別唬我,買這麼豔的回去,戴部長罵死我了。伊豆豆道,才不呢,你就說是我幫你挑的,許大姐你是大富大貴的氣派,能撐住這樣的紅。伊豆豆開始說的時候,萬麗有些不以為然,但聽著聽著,再細想想,再去體會許大姐的氣質,倒也不得不承認伊豆豆的眼光厲害,許大姐雖然上了年紀,身材也微胖,但她身上確實有一種氣派,就像一些外國老太太,穿大紅大綠反而更顯出她們的優雅和高貴。
許大姐還在猶豫,伊豆豆說,許大姐要是不信任我的眼光,你乾脆試穿一下。許大姐同意了,由伊豆豆陪著到屋子一角去試穿。女副鄉長仍然陪著萬麗,但她一直沒有吭聲。萬麗覺得應該跟她說幾句,就說:不好意思,吃了還要拿。女副鄉長說,這是外貿上的活,是定料加工,少一件都很麻煩的。萬麗原以為她會說沒事沒事別客氣之類的話,卻不料聽她這麼說,有點尷尬。女副鄉長又說了,不過萬同志你別在意,他們有辦法的。萬麗說,有什麼辦法?女副鄉長說,有次品廢品比率的,如果超這個比率,就拿錢賠上。萬麗說,那,那,我們,我們這樣……女副鄉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