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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架上,他從最上層一排由矮陶瓶所盛裝的藥粉後面找出一個與小指頭差不多大小的靛藍玻璃瓶,稍加搖晃,瓶內便傳出聲響。克禮森吹開表面灰塵,將瓶子拿回桌邊。他癱坐在椅子上,開啟瓶蓋,倒出內物。那是十來顆種籽大小的結晶,滾過他原本正在閱讀的羊皮紙。燭光照映之下,它們閃閃發亮,有如珠寶,色澤奇紫,讓老學士覺得自己彷彿從沒真正見識這種顏色。

喉際項鍊越發沉重,他用小指指甲輕觸其中一顆結晶。如此微小的東西,卻有掌控生死的能力。結晶由某種植物製成,該植物只生長於半個世界外的玉海諸島。葉片需經長期放置,隨後浸泡於石灰水、糖汁以及某些產自盛夏群島的珍貴香料中,之後丟棄葉片,在藥水中加入灰燼,使其濃稠,然後靜置結晶。其過程緩慢而艱難,所需配料價格昂貴,極難尋求。知道配方的僅包括里斯的鍊金術士,布拉佛斯的“無面者”……以及他所屬的學士組織,可這種東西是不能在學城之外討論的。大家都知道學士鎖鏈中的銀片代表醫療之法——然而大家卻往往假裝忘記,懂得醫療之法的人,也同樣懂得殺人之術。

克禮森已不記得亞夏人如何稱呼這種葉子,也不記得里斯毒劑師給這種結晶取的名字,他只知道它在學城裡被命名為“扼死者”,將它放進酒裡溶化後,會使飲者喉部肌肉劇烈縮緊,使其氣管阻塞,據說受害者面部往往呈現出與結晶相同的紫色,與噎死的症狀如出一轍。

而就在今天晚上,史坦尼斯公爵將宴請諸侯和他的夫人……以及亞夏的紅袍女梅麗珊卓。

我必須先休息,克禮森學士對自己說,天黑之後,我必須精力充沛,手不能顫抖,勇氣不能衰退。此事雖然可怕,卻是逼不得已。假如天上真有諸神,想必他們會原諒我的。近來他的睡眠狀況很差,午睡片刻應該有助於他回覆體力,面對即將來臨的磨難。他虛弱地走到床邊,然而當他閉上雙眼,卻依舊見到彗星的熾烈紅光,栩栩如生地在他的黑暗夢境中閃亮。就在他睡著前的一刻,他意識模糊地想:或許這是我的彗星,一個染血凶兆,預示著即將來臨的謀殺……是的……

待他醒來,天已全暗。他的臥房漆黑一片,全身每個關節都隱隱作痛。克禮森頭暈腦脹,勉力坐起,抓住柺杖,顫巍巍地下了床。都這麼晚了,他心想,他們竟沒通知我!每逢宴會,他都受邀參加,坐在鹽罐旁,離史坦尼斯公爵很近。啊,公爵的臉浮現眼前,不是現在的他,而是他兒時的臉孔,那個永遠站在冰冷陰影裡,看著陽光照在哥哥身上的男孩。無論他做了些什麼,勞勃永遠搶先一步,而且做得更好。可憐的孩子……為了他,我一定要趕快行動。

老學士在桌上找到結晶,將之從羊皮紙邊撥起。克禮森沒有傳聞中里斯毒劑師愛用的空心戒指,但他寬鬆的長袍袖子裡倒是縫了各式大小口袋。他將“扼死者”結晶藏進其中一個口袋,開門喊道:“派洛斯,你在哪裡?”無人應答,他便拉高音量再喊,“派洛斯,快來幫我!”仍然沒有回應。怪了,年輕學士的寢室就在螺旋梯的中間,一定聽得到的。

最後,克禮森只好叫喚僕人。“快點!”他吩咐他們,“我睡過頭了。現在晚宴已經開始……酒也喝過了……怎麼沒叫醒我呢?”派洛斯學士到底怎麼了?他實在不明白。

再一次,他必須穿越長廊。夜風銳利,充滿海洋的氣息,刮過高窗,傳出低語。龍石島城牆上火炬搖曳,城外的營地裡篝火熊熊,彷如滿天星星墜落凡塵。天際彗星依舊紅光熠熠,其勢惡毒。學士連忙安慰自己:以我的年紀和睿智,實在不該怕這種東西。

通往大廳的門是一隻石雕巨龍的大口。走到門外,他遣走僕人,決定獨自進去,才不會顯得虛弱。於是克禮森拄著柺杖,勉力爬上最後幾級石階,來到入口的龍牙下。兩名守衛開啟厚重的紅門,噪音和強光頓時穿出,克禮森走進巨龍的龐然巨口。

在刀叉碗盤的碰撞和席間的低聲交談中,他聽見補丁臉正唱著:“……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牛鈴響叮噹。這正是他早上唱的那首可怕曲子。“影子來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下方的席位上坐滿了騎士、弓箭手和傭兵隊長,他們撕下大塊黑麵包沾魚湯吃。任何可能破壞宴席格調的高聲談笑、恣意喧譁,在大廳裡都找不到,因為史坦尼斯公爵不允許此種行徑。

克禮森朝高起的平臺走去,那裡是諸侯和國王的座位。他遠遠繞路避開補丁臉,可是弄臣跳舞搖鈴正在興頭上,既沒看到也沒聽見他靠近。結果補丁臉單腳站立,換腳的時候,一頭栽到了克禮森身上,撞開他的手杖,